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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阵凿击。”修长的手指勒紧了缰绳,一如已扼敌人咽喉一般杀意决然,“勿追溃敌,生擒凉王者,以万户封!”
凉州骁骑虽然强悍,但元澈与赵安国所领的具装铁骑亦是骁勇。赵安国既已从侧翼破敌,主力便徐徐收网,不久便迎来了溃逃四散的凉王军队。而元澈自点了精骑七千余人,准备给予凉王最后一击。
凉王撤退途中,只觉得周围杀气逼人,四下时而有嘶喊声,时而有马蹄践踏之声。对于一个在边境久历征战的人而言,即便在通信尽失,余丈不见一物的情形下,都有一种极度敏锐的判断。
口鼻喘息产生的雾气将众人的恐惧毫不掩藏,凉王元祐最终拔出佩剑,直指西北方向,高声喊道:“中军结阵,随我突围!”
一射远处,望着黑影逐渐变快的移动,元澈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双腿紧紧贴住马腹。紫电清霜,雷霆万钧,凉王的中军被彻底撕裂。
根据阵型的密集变动来推断凉王的位置并不难,元澈回身机械地斩下了又一名敌将的头颅,调转马头,带领众人向凉王处继续赶杀。
快要把凉王赶进包围圈了。
奔袭数里后,凉王元祐与众人放缓行进,稍作休息。此时雨势渐弱,凉王与众将环顾四周,再次调整方位,准备退守淳化。然而一众人马奔至城下,却见苏瀛于城头而立,凉王只觉气血倒涌,一丝腥气漫至咽喉,不由得向上戟指怒喝:“苏慕洲,你一寒门鹰犬,可敢于城下与我一战!”
苏瀛只冷笑一声:“乱臣贼子。”说完便下令放箭数轮。
几番轮射,城下血流成河,凉王帐下幕僚成邃乃是谋主,此时见主上已愤怒到近乎癫狂,连忙下劝道:“大王,太子追兵将至,莫要执着于此城了。我军尚有陇山天险,退保于此,来年再战也不迟!”
凉王听完只觉愤恨难消,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明哲保身,遂对成邃道:“你持我符信先行,速去安定,命陆归集君接应,若他有疑……若他有疑,你也莫要多做逗留,我素来待他不薄,想来他不会对你太过为难。你逃离之后,就去金城请援吧。”
说完,凉王纵马引铁骑五百人自去挡太子追兵,令城下众人持盾于顶,徐徐撤退。
风雨刀剑,铁马金戈,枭雄与未来君王以性命相见,硬生生拼出一片殷红的血腥地狱。几次三番,凉王元祐几乎命丧投枪之下,却窥得黑马上那双执着炽烈的双目,杀戮的欲念被雨幕冷冷渥在眼底。
他在惜他性命,他有所求。
陆归于安定城等候数日,却仍旧不见陆昭所说的来信,情急之下便唤了钟长悦入内。钟长悦在吴国时便为陆归帐下谋士,其出身吴兴望族,钟继野庶子。他在当时并非第一流的世族子弟,但在陆归眼中,却是第一流的人才。
钟长悦听陆归所言后,笃定道:“既然郡主有此言,借王谧之手断绝与凉王关系,那信中所言必是让世子有倒戈凉王倾向之语,以此激怒王谧。臣愿为世子试作一封。只是这封信之所以没有随郡主一同带来,交给殿下,只怕是因为送信之人会让王谧相信消息的来源。届时,王谧来此,世子还要再做筹谋。”
陆归点头,算是认可。
一日后,陆归先等来了凉王的谋主成邃。
成邃满身风尘泥垢,却依旧不失风度,将马鞭掷于侍者怀中,遂拾级而上,步入陆归会客之处。
“成司马进来无恙?”陆归闻得脚步声,旋即起身相迎。
成邃神色不辩喜怒,对陆归道;“凉王钦命将军集结军队,下令会合。不知将军何时集军出发?”
陆归对左右道:“令安定、朝那两县集兵,集合后随我出征勤王。”
成邃未料到陆归竟然如此爽快,抬首时对上陆归含笑的一双眉眼:“请成司马于城中暂住,待万事悉备,一同下陇接应大王。”
溯源
落日余晖抛洒在陇山残雪上, 与汩汩未干的热血相照,生出一抹冶艳的斜红。山峦作眉峰,泾渭著青白, 这副江山美人面上,最终以这一抹斜红点染, 生生写意出雪腮渥朱的丹青卷。
凉王败退漆县。
这座原本陆归所辖的城池, 经历内部清洗之后,城中陆归所带的精锐消失一空,留下的只有死忠于凉王的旧将。虽然只五六百人而已, 但终究是留住了,没有坑杀, 甚至没
有策反,连同一座城池, 为昔日的旧主提供了最后的庇护。
凉王望了望西北残阳,他知道成遂将要面对的, 是已经归降于魏、新上任的车骑将军。
而由数十护卫跟随,千里奔袭的王谧, 一身戎装, 宝剑轻鞍,于一个时辰之后,在夜色的掩护之下, 绕过漆县,直上安定。
这一次,陆归没有直接接待王谧, 而是由钟长悦出面, 领其入府休息。
“陆省深安在,何不面见我!”面对钟长悦滴水不漏的安抚, 王谧终于勃然而怒,立在廊下,不肯再前行一步。然而望见钟长悦神色惨淡,满面犹豫,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深思后,沉声问道,“陆将军是否有隐言,不便面陈于我?”
钟长悦长叹一声,面容凄然,最终道:“少保勿虑,只是昨日凉王遣使而来,命我家主上率兵下陇救之……罢了,少保勿再询问,我家主上实在无颜再见少保,已备薄礼,待明日自当送少保离开。”
钟长悦原本身材清癯,长衣宽带,两叶修眉,略带病容,其言语如此,更让人觉得此时陆归府上气氛悲伤哀默。
王谧正欲再问,忽见远处院墙转角,一素白身影匆匆行过,后跟着几名老仆亦是着素白衣衫,手中提灯也缠了白绢。那身影正是陆归。
王谧望见,先是有些吃惊,而后目光沉然,问道:“凉王使者如今安在?”
钟长悦抬首,目光望向回廊不远处的院门,院门外有数十名侍卫看守保护。
钟长悦还未说话,王谧便奋然趋步向那院落走去,至侍卫前左右一视,目中之威便已令人却步。只见王谧忽然拔出腰中配剑,侍卫慌措,亦拔刀相拦。王谧冷哼一声,道:“我乃大魏太子少保,钦封使臣,北平亭侯陈留王氏嫡子,尔等擅动者死!”说完,便以布衣当锋,抬步迈入院中。而侍卫的刀锋在其面前,如同春日柳枝一般,被徐徐拨开,再无人敢上前。
王谧深知,陆归素服而居,实为戴孝。那凉王使者此番,必是假携靖国公死讯而来。靖国公府如今缟素闭门,层层戍卫把守,消息丝毫不层外流,陆归即便派人去长安查探父母是否已死虚实,也会被其表象迷惑,继而相信凉王使者的话。
现下凉王兵败,以陆归之智岂不知助魏则得富贵。然而父母身死魏国,孝大于天,即便知如今按兵不动方是上佳之策,从凉王逆必然失败而死,陆归亦要选择起兵保救凉王,实在是至情至孝,义薄云天。
王谧目光湛湛,他既已知国公府事情,又窥得凉王使臣的阴谋,又怎能眼看陆归行将从逆,碧血错付。
片刻之后,闻得动静的陆归携侍卫奔向成遂所居的府邸。看到王谧立在血泊之中,胸臆捲江淮 ,宝剑辉星斗的气势,心中忽然十分迫切地想要告诉他,这不过是他们兄妹与钟长悦一起为他而设的局。然而见王谧依旧沉浸在大义壮举与血腥产生的亢奋中,陆归忽然觉得即便坦白,王谧只怕也会觉得是自己羞于前迹的托词。
见陆归风行如虎,视瞻如电而来,王谧笑着一指地上成遂的首级,道:“小人谗言,竟陷将军至此。我已代将军取其首级,靖国公安然无恙,将军勿复相疑。何不褪去素服,你我知己把酒言欢,共论天下事?”
陆归看了一眼已伏尸地上的成遂,作愤怒之状,提剑道:“少保何苦欺骗于我,昨日长安已有人送出信来,言我家早已挂白,父母庶弟皆已被诛。亏我视你为良友,竟然连同皇帝,坑骗于我。”
王谧将手中宝剑轻轻向地上一执,摊开两手,面不改色,仿佛血色溅染之处如华章加身,不过是为此壮举所添的描金之笔:“省深自便,若我身死可除将军疑虑,死又何妨?只是凉王三辅兵败,将军义血轻抛,只怕会令老国公寒心,令妹筹谋也要毁于一夕。”
陆归望着仍然胆气万仞,气度从容的王谧,默默叹了口气后,命左右退下:“也罢。我欲做田横士,兄又何尝不咏易水歌。义士千古算无数,无论我作何举,也不必再多搭上兄一条性命。”
此时陆归身边的钟长悦道:“先前我家主上逢一绝难棋局,少保胆气,作此义举为我家主破疑解难,某自愧不如,实在佩服。”
王谧闻言潇洒一笑:“浅谋小道而已,若将军有兴致,何不手谈一局,以消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