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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到老吴王与吴主夫人推开旧苑的大门,在明知道陆衍死讯的情况,依旧在被俘的子侄中,哀哀寻找陆衍的身影时,他知道魏国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了什么。
而魏国失去的这一切,也注定需要在处理吴国皇室及亲族时做出额外的让步。
如今除了安顿大军,上报赏罚,劝降陆归,元澈还需敲定接手吴地后的两件大事。一是尽快构建起大魏与吴地本土的行政机构。二是安排吴地除陆氏以外的亲族过江北迁。这两件事都是父皇在书函中命他领办的。
此时,魏钰庭已至泠雪轩廊下。经侍者通传后,他先将所奉文卷交给了廊下值班的郭方海,仔细正了正冠带,方才入殿。
由于近些天事务繁多,满头思绪,魏钰庭并未对内侍说任何殷切之语。因此,待魏钰庭入内,郭方海方冷笑一声:“嚯,好大的排场。冠上没梁的如今都要咱们伺候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周恢当的一下用塵尾狠命地敲了一下郭方海的头,一副嫌弃朽木难雕的神色:“你那脖子上顶的是脚底板?长的是鸡眼?别看人家现在冠上没梁,日后那梁比你脑门上的褶子都多。詹事主簿瞅着品级低,那干的都是参政顾问之事。前朝裴妃,其家发迹也是从裴韶入太子詹事府起,有了从龙首功,才登的了这庙堂之高。”
前朝的裴家是与当今陈留王氏可以并称的豪门,当年裴妃的兄弟皆位列三公,满门荣耀,可不正是从太子詹事府的小小文职做起。
郭方海这才耷拉着脑袋点头称是,嘴里嘀咕了一会儿,旋即拉了拉周恢的袖子,二人走至墙角。
只见郭方海愁眉苦脸道:“师父,我得求您个事儿。前些日子,大都督和魏主簿来殿下这儿议事。我光顾着祗应大都督了,就没理魏主簿那茬儿。您最知道我的,我那也不是存心,就是眼睛长脚底板儿上了,看不出高低。万一哪天魏主簿给我个小鞋儿穿穿,求师父帮我搂着点。”
“哪个大都督啊?”周恢眉头一皱,“打这场仗调了四州兵马,总共四个督军事呢。大都督这衔儿,你们如今一个个的叫惯了,等殿下哪日封了督中外军事,看你们还胡乱说嘴。直接说名儿。”
“哦,是荆州都督苏瀛。”
“哦原来是苏荆州啊。嗯,他原是与旁人不同些。”周恢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此人奋起寒微,才具过人,年纪轻轻已居荆州分陕之要位,前途无量。不过魏主簿那儿你也无需过于担心,他原师从大儒桐阳居士,宽和仁厚,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你且放一百个心吧。”
郭方海听完仍是郁郁,道:“那怎么上回大都督还建议上书陛下,送陆氏入都还朝,赦免其将领亲信。魏主簿反倒没说什么。”
这时,耳房已有人传了茶水过来。周恢并没有接郭方海的话,自去殿门前查审一应物事。
传茶的小侍道:“听重华殿管库的人说,这是吴十九制的卵幕杯,如今吴国就存了这么一对儿。”
“嗯,好东西。”周恢向前细细端详,眼角眉梢挂着笑,“胎质之薄,有如卵膜,果然是铮铮有名,人间罕见。呵,连茶色儿都能透过来嘿。好器具,好器具。”
周恢连连夸着,最后道:“就是这瓷杯,忒大了点儿。”
巨珰的语气陡然转冷,郭方海觑着师父依旧不改的笑意,双腿已经软了一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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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殿内对接手吴地后的大政方针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
“吴人自治。”魏钰庭目光熠熠,决断极快,“吴地豪族盘根错节,各有私兵部曲,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理清的。今上如今焦首于西北,大军主力也不便在此地久留。但若无军队相助,新任刺史便无以为政。既然如此便让他们继续过太平日子,选出一个地头蛇来管。”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若浩浩大军深入江南腹地,必会侵犯本土豪强的利益,豪强们自然拿出家底来跟你拼命。但若许这些人一个太平江东,轻徭薄赋,豪强们饱暖思内斗,不用你多花一分力气,自然会相互制衡。
元澈皱眉点了点头。人事升降,选材任用,原是集权的有效手段,但到了这种刚打下来,但本土势力顽固的新地界上,就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了。没个年,理不清楚的。至于将当地部分豪族北迁,更是一件脏活,将这帮人里外里得罪个死。
他现在没打算动江东。
“听说此战第一个降魏的是那个虞衡?”元澈忽然挑眉问道。
正是。”魏钰庭答道,“虞衡郡望会稽,余姚人,家世虽不及周沈,但亦是会稽首望。殿下想推他任扬州刺史?”
元澈正权衡着,忽听宫墙外传来了女子清明的声音。
“烦请将军通融,我确有重要的东西遗留在重华殿。”
“殿宇已封,若有什么东西,也是查封上交,娘子请回吧。”
元澈用余光扫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思索片刻,决定不予理会,继续道:“两千石之位给虞承还是太抬举他了。暂任大铨选,加封关内侯,张家在建邺的田宅土地,金银钱帛,统统赏他也就罢了。扬州刺史一职,孤先举荐苏瀛都督兼领荆、扬,暂听今上定夺罢。”
大铨选乃一州选官之长,让这个本土豪强兼地奸领人事之权,既不会让扬州出现无人征辟的尴尬局面,亦不会形成庞大的门阀网络。况且大铨选三年一任,即便虞衡才不堪用,亦有机会再选。
魏钰庭抬了抬眉,想殿下把虞衡念成了虞承,估计是口误了:“那卑职便为殿下草拟手令,命虞衡接手扬州铨选。”
“嗯……”元澈意识到自己口误,也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有劳主簿。”
魏钰庭领命后,自辟西席而坐,提笔研磨,然而落笔时,肘臂忽然一滞,似无处安放一搬。这一幕被元澈捕捉到,只见他笑道:“周恢,去给主簿拿一副大一些的臂搁。”
魏钰庭躬身:“臣谢殿下体察。”
元澈却摆摆手示意无妨,然而目光忽停在了魏钰庭案上的笔砚器具。虽是下首处的西席,但案上的用度丝毫不逊于正席上。正席用翡翠管,西席则有白玉凤纹笔。正席的笔筒乃整块靛蓝斑玉石雕成,而西席的笔筒则用通体髹黄漆描金纹、嵌螺钿,光彩耀目。
待周恢拿了新的臂搁进来,元澈忽问道:“此处你新布置过?”
周恢道:“回殿下,泠雪轩陈设如旧,奴婢只命人略作打扫,不曾动过分毫。”
元澈不置可否,待周恢将新的臂搁交予魏钰庭之后,便命周恢将原先放在那里的臂搁拿过来。
这副臂搁与自己案上的材质相同,皆是象牙制成。只是尺寸略小一些,宽度约为一半,好似年轻少女盈盈一握的臂弯。
此时冯让请求入殿,得到允准后,方入殿行了军礼。然而还未开口,便听上首的元澈道:“她要去重华殿,你悄悄地让那边的侍卫放行便是。等她找到了东西,你再拿人,直接送到孤这里。”
冯让领命出了殿。
魏钰庭微微抬眼,覰了覰太子的神色。只见元澈目光幽微,双唇紧闭。他虽不知去重华殿的人是谁,但此人只怕将有倾覆之祸了。
内侍上前重新爇了一炉白檀香,元澈开始提笔写给父亲的回函。
而在他收最后一笔的时候,在重华殿布置的小小陷阱也同时有了猎获。
冯让将人领了上来。
宝鼎杳霭,兰薰缥缈,那方玉相终于完完全全地映入元澈地眼底。青鸾银襕的直裾深衣与一具清骨贴合出不卑不亢的弧线,续衽微动,恍若孤鹤垂翼。身后的殿门未及关闭,她在明耀的逆光下仿佛携飞雪而立。星灰色的斗篷笼在身上,领口处的狐腋风毛盈盈地贴着皎皎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