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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即,人生意味着失去。
从记事的那一天起,人生的道路就布满了细密的疼痛,仿佛一场大型又漫长的凌迟,到处都是持刀的行刑者,你逐渐被割掉纯真,割掉善良,割掉怜悯……只剩下坚硬的,冷漠的骨架。
直到某一天,你不再感到痛苦,甚至自己也拿起凶器,成为又一个行刑者。
道里安原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他看见大卫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在心底小声地念叨——
不,不要,千万不要……
大卫是道里安最好的朋友,他从未背叛过道里安,道里安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想保护道里安,通过“被人鱼蛊惑”这个借口来替道里安减轻罪名。
“道里安是我们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他的才能毋庸置疑,在大学里也一直是海洋生物保护协会志愿者的一员,他对于科学和海洋生物的热爱诸位有目共睹。因此,他并非在头脑清醒地情况下做出那些错事,他被迷惑了,人鱼利用了他的善良,将他变成了犯下纵火罪的恶魔……”
乔不耐烦地打断大卫对陪审团的慷慨激昂:“时间有限,大卫先生,让我们总结一下,所以道里安的确是受到人鱼的控制,以至于神志不清,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错乱是吗?”
大卫郑重点头:“是。”
道里安想笑,想把大卫这个蠢货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但他此刻甚至连操纵面部肌肉做出表情的力气也没有了。
“判定精神问题不该只听从门外汉的片面之词。”等大卫离开审判室后,道里安再一次开口,“我申请让心理医生阿刻索夫人出庭作证。”
“你当然想见阿刻索,但我恐怕这不合规定。”乔咯咯地笑起来,他快活得像只发现腐肉的秃鹰。
“什么意思?”道里安皱紧眉头,他听出了某些言外之意。
最后出场的证人是一位叫做亚历山大的心理医生,道里安知道他,他是阿刻索夫人的同事。
“我从没有在他那儿接受过诊疗。”道里安冷冷地盯着证人席上那个矮胖的男医生。
“那是自然,你每次来心理疏导室都是阿刻索夫人接待你,每一次,并且地点都在她的办公室。”亚历山大很快地扫过道里安,将视线转向审判席和陪审团。
“所以呢?”道里安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亚历山大抽动起嘴角:“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心理治疗需要在办公室里悄悄进行呢?”
道里安咬着后槽牙从被告席站了起来:“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心理治疗,我们是朋友,偶尔会一起聊天,仅此而已。”
亚历山大耸肩:“真是如此吗?你大约每次都会在阿刻索的办公室里停留一到两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是一整个下午,我时常会听见里面传来哭声,那种压抑的哭声,我是指——‘那种’,哦对了我还曾碰见你亲吻她的手……”
亚历山大没能把话说完,因为道里安从被告席的护栏跳了出去,动作迅速得就连安保都来不及反应。
他冲向证人席,揪住亚历山大的领子把他的脑袋狠狠压在栏杆上:“你这个婊子养的!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那是阿刻索夫人!”
亚历山大吓坏了,但他挣脱不了道里安的控制,只能像只海龟似的滑稽地挥动着四肢。
所有人都惊恐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们看见道里安通红的双眼和额角暴起的青筋,大喊着叫安保快制止这个疯子。
道里安最后是被电击棍制伏的,他倒在地上,肌肉抽搐,被安保当做垃圾拖回被告席时,仍在骂骂咧咧,冲亚历山大吐口水。
“肃静!”奥克斯利中气之足的怒吼比他的木槌还管用,审判室很快重新恢复安静,他朝乔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清了清嗓子。
“好的,先生们女士们,如果诸位仍旧抱有疑惑,那么接下来请看这段监控。”
道里安正瘫坐在被告席上喘着粗气,他的衬衣在拉扯间掉了两颗纽扣,头发也乱糟糟地遮住了眼睛,但是当全息投影开始投射那段监控视频时,他突然屏住了呼吸,着了魔一般撩起碍眼的头发朝前趴去,视线紧紧黏在那一小块空中投影。
那是西尔维。
他终于又一次看见了西尔维。
他看见自己隔着水箱玻璃和人鱼掌心交叠。
他看见自己打开电网,将冲出水池的人鱼紧紧抱住,安抚他的背鳍,亲吻他的耳朵尖。
他看见自己和穿着鱼尾裙的西尔维在走廊里肆无忌惮的拥吻,他用力握住西尔维的头发触手,任由那些软绵绵的小东西在自己的手腕上交缠蠕动……
在某个瞬间,画面中的西尔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他在与道里安接吻的同时突然抬头,看向正对着他们的摄像头,仿佛跨越时空和几天后坐在被告席上的道里安进行了对视。
道里安差点当场叫出西尔维的名字,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模糊。
这一刻,道里安完全丧失了辩解的欲望。
他想,宣判吧,宣判我是个罪人。
主啊,拯救我这只迷途的羔羊。
籍着你的话语。
我看清了自己的真相。
发现了自己是个无助的罪人。
——我爱上了一条人鱼。
2356年的1月1号,新年的第一天,道里安被送进了厄莱斯精神病治疗中心。
在进入精神病治疗中心的前三天,道里安竭尽全力向所有他能见到的医护人员解释自己是正常人,他要求医生们给他做检查,拒绝服用不明药物,在和另一位精神病患者成为同一间病房的室友后疯狂踹门,因此被怀疑有严重的狂躁症和焦虑症,每晚都被人捆上约束带并注射镇静剂强制入睡。
某个叫做怀特的医生威胁道里安,如果他继续破坏医院财产——指房间里那扇坚不可摧的铁门,他就会被拉去进行电击厌恶治疗。
于是第四天时,道里安终于抛开了这种无意义的辩解,试图寻找一种更为隐蔽的逃跑方式。
然而不幸的是,这座治疗中心的管控严格得吓人,无论是集体用餐时间,还是下午病人的自由活动时间,到处都有安保严密监视,而道里安曾考虑过的翻墙计划也在他目睹那将近8米高的墙体时彻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