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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里安猛地抬眼看向艾德,后者继续道:“人如果被截掉下半身还可以勉强生存,那么如果人鱼没有了尾巴,他们能继续存活吗?如果可以,失去了多少长度的尾巴会导致死亡?”
“一群婊子养的!”道里安忍无可忍地愤声骂道,“别告诉我他们真的一点一点切断了人鱼的尾巴?!”
“是。先前的诸多实验结果都表明,人鱼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不会轻易死去,他们也想通过这种方法判断人鱼生命力的极限。”
“上帝啊——”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汹涌悲愤捏紧了道里安的心脏,他靠在控制室的墙壁上,将脸颊整个埋进掌心。他既痛恨自己长久以来的无知无觉,又愧疚于自己同样是加害者的一员,道里安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罪恶感的咀嚼里变成了碎片。
“从十月份起,他们会在每周一切断一部分该隐的尾巴,当然,后来考虑到人鱼的恢复情况,他们调整了时间。刚开始被切断的是尾鳍,然后往上十公分,二十公分……直到最后人们错估了人鱼尾巴里内脏腔的大小,不慎割断了他的肠子。”
周一。
道里安终于明白为什么西尔维总是在周一出现异样焦虑情绪了。
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艾德:“该隐死的那天是几号?”
艾德:“12号。”
“12号,是了,12号……”道里安喃喃点头,目光越过了艾德,越过了窗外,朝着那深不可测的雨中夜幕去了。
12号正是西尔维把道里安拖入水箱的那一天。
道里安不清楚人鱼之间是否存在某些意识上的联系,或许并没有那么神秘,仅仅是因为人鱼叫声里的次声波以及他们出众的听觉能力。
当该隐被切断尾巴的那一刻,他绝望的,惊惧的,怨恨的怒吼在那一刻穿透了层层金属,最终抵达同伴的耳朵。
道里安不知道西尔维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个月的。
准确来说,正因为道里安每时每刻都在观察西尔维的状态,他才更加无法体会西尔维的内心。
他是否感到害怕?是否觉得无助?是否在同伴的哀嚎里幻想杀掉所有人类?
道里安不知道。
因为西尔维从未对道里安展现出这些情绪。
他忍耐着,把恐惧和焦虑都留给了夜晚,不会有人比道里安更清楚,这一个月的白天,他和自己的实验体相处得有多么和谐。
道里安是只贪婪的吸血鬼,从西尔维身上吸走了源源不断的快乐,他热爱自己的实验体,热爱自己的研究,并相当引以为傲,因此更像个令人作呕的愚蠢行凶犯。
可西尔维并不憎恨道里安。
这只本该愤怒,本该疯狂报复人类的人鱼实验体并不憎恨自己的研究员。
他把脆弱的脖颈展露给道里安,任由道里安抚摸他的耳鳍,送给道里安珍贵的小珍珠,对他唱歌,冲他跳舞,毫无怨言地配合一切枯燥乏味的测试和学习。
他有无数次机会杀掉道里安,他早就不再惧怕电击和麻醉,他应该在道里安无知无觉靠近电网口的那一刻就将这个该死的人类撕成碎片。
然而他唯一做出的抗争,就是偷偷割开了电网,将道里安拖进水箱,却又并未伤害他。
道里安很怀疑西尔维当时把他拉进水里是出于害怕而非愤怒。
现在一切的起因结果都如同幼儿拼接积木一般,按照数字和大小挨个摆在道里安眼前,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
姵森实验室里人鱼凄惨的尖叫,接连去医务室治疗耳朵的研究员和助手,提起人鱼时所有人灰白恐惧的脸色……
“无比可怕又狡猾的生物……”
“人鱼非常,非常邪恶,危险……”
“他是怪物,是魔鬼……”
每一个人都对道里安这样说,甚至连他自己都是这样笃信的。
当那条可怜的银尾人鱼冲他喊救命时他做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说“no”,并转身走掉了。
终端响起震动警报,提醒道里安放风时间结束,他应该返回水下,但道里安全然顾不上,研究所里布满了监控,只有在陆地上,他们才有机会在摄像头的死角交谈禁忌话题。
艾德因为实验事务主管的身份,可以随意调出先前的研究视频,于是道里安得以亲眼看到,那条叫做该隐的雄性人鱼被一次又一次地切断尾巴。
该隐原本拥有一条非常漂亮的深蓝色尾巴,但在视频当中,他尾巴上的鳞片几乎掉光,身上布满了病毒实验后留下的一颗颗不明红色凸起,仿佛一只长出尾巴的恶心变异蟾蜍。
他在手术台上哭喊尖叫,对所有见到的人类求饶,而那些研究员们只是堵住耳朵,无情地用电锯切断了他的尾巴,结束后将他扔回观察水箱,一周后再重复这个过程。
恍惚间,道里安在那张手术台看见了西尔维的脸,他被捆住了双手和上半身,无数“白衣刽子手”围聚在他身边,西尔维惊恐又茫然地看着他们,挣扎着大声叫喊道里安的名字,但很快那些呼唤就会变成痛苦的尖叫。
【dorian——】
【help please——】
马格门迪在接到道里安要求加入人鱼联合实验的短讯时,并不感到意外。
当你花二十七年之久观察一个人时,你总能敏锐地察觉他所有举动背后的心理动态,比如道里安之于马格门迪。
这段时间道里安深受打击,他陷入自暴自弃的困顿之中,一方面是认为自己被心爱的实验体背叛了,一方面是直接目睹了助手的死亡。
马格门迪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的小继子去找阿刻索哭诉时的样子,就像他小时候没能救活从树上掉下来的幼鸟时一样,自责,悲痛,被过度泛滥的同情心消磨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