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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她已经走到了落地窗旁边,高空的风在窗外掠过,大楼底下是拥挤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警车消防车,灯光火光共夜空一色,而远处的富士山依旧静静立在夜色里。连上头覆盖的白雪都纹丝不动,像万古之前就在此处安静审视脚下人类的神明。
常磐美绪废了那么大功夫非要把双子大楼建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这块地皮本身的意义,这里的视野的确很美。
她站在窗前和神明平视,而偌大的东京就在脚下。
源辉月正望着富士山出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她低头看去,就见灰原哀站在她旁边,飞快地收回手。
她纤长的眼睫垂着,依旧没看她,“你的手扭伤了。”
源辉月顺着看过去,视线在右手手腕上微微一停,“……这样啊,难怪刚刚有点疼。”
她们一路跑过来兵荒马乱,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伤到的了,也仿佛毫不在意。但是茶发小女孩在原地微顿了片刻,忽然转过身跑到宴会厅的自助餐桌前扯下来一条餐巾,然后又继续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跑向吧台。
这里的人撤得匆忙,吧台上的东西当然没来得及收拾。源辉月看着她搬了张椅子到吧台面前,然后爬上去,拎过台面上的冰桶,然后拿着夹子捞了几块冰出来裹进餐巾里。
她快速又熟练地做了个冰袋,然后这才跑回她身边,举起递过来。
“冰敷一下,会好一点。”
源辉月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们这天晚上参加的这个开幕仪式意外频出,常磐集团精心准备的豪华自助餐根本没被人动几口,源辉月整个晚上更是只喝了几口酒。虽然这会儿她们身上没有任何计时工具,但是大小姐的胃一晚上除了酒水就是冷风,不得不矜持地提醒了一下她,时间太晚了,她饿了。
源辉月的目光不由得飘向了宴会厅里的餐桌。
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同样的感觉,灰原哀也下意识回头跟着看了一眼,“……冷了。”
“是啊。”源辉月遗憾地点头。
除了冰淇淋和水果,她不吃任何冷食,这大概是源氏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根深蒂固的习性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遗憾了些,灰原哀默了默,又轻声说,“有沙拉。”
“算了。”
源辉月把手腕冰敷了一会儿,算了算时间,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放下冰袋走到酒柜面前。吵闹和喧嚣都被一面落地窗隔在了大楼外,大概是匆忙离开的人们带走了其他混乱的杂音,那个规律地往前一步一步跳动的“咔哒”声终于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她觅着声音走到酒柜面前,随手移开了几瓶酒,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位亮着数字的“老朋友”。
炸弹上的倒计时还有一刻钟,她挑了挑眉,淡定把这位“老朋友”请出来放到吧台上,然后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往酒柜上扫了一眼,随手挑了瓶酒出来。
灰原哀看着她平静地用左手开了瓶盖,又从吧台后翻出一个干净的酒杯摆上桌,慢腾腾地开始倒酒。琥珀色的酒液从瓶口流出来,倒映着后头炸弹的红光,折射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色泽。
随即她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看她,礼貌询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灰原哀摇了摇头。
源辉月也不勉强,回头朝着例外一个方向问,“那边那位先生呢?”
她的邀请落下后,好一会儿,一个略有些怪异的脚步声这才从远处的阴影里传来。灰原哀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等到那个脚步声来到进前,外头的火光从落地窗铺进来,她这才看清楚来者的脸。
但这并没有让她放松警惕,茶发小女孩的眼睛反而更加惊愕地睁大了。
“如月大师。”源辉月淡定地喊出了来者的名字。她慢悠悠从吧台后绕出来,在炸弹旁边坐下,朝着黑暗中走出来的老人礼貌地举了举酒杯,“要来一杯吗?”
“不用了,”如月峰水杵着拐杖走了过来,一边淡淡地说,“老夫还是比较喜欢清酒。”
“我也是,可惜这里没有。”
她和突然出现的老者打着招呼,还自然地走了一套社交流程,语气平静得就好像他和她旁边的炸弹在这里出现都理所当然一样。灰原哀默了默,终于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吗?”
“不是哦,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如月大师和常磐桑一起演的一场戏吧。”源辉月说,“说破了也没什么复杂的地方,半个月前被烧死的那位老人的身份是靠齿痕检测确定的,用以对比的齿痕样本为如月大师的私人医生提供,只要把那个样本换一换,再加上像常磐桑这样亲近的人一口咬定死者的身形和如月大师相仿,失火的地点也又是您的工作室,警方自然会深信不疑您已经在大火中去世了。”
“……那是常磐找过来的一具和我年岁相仿的尸体。”杵着拐杖的老人慢慢踱到了落地窗前,望着外头富士山的影子,除了这句话没有多余辩解,态度形同默认。
灰原哀没有放松警惕地看向他,一边朝源辉月的方向靠了靠,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裙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误导警方的查案,当真正杀人的是个被认定为早就死去的人时,目暮警官当然怎么调查都找不到凶手。”
炸弹的倒计时还在一格一格往前跳动,执着地准备着时间一到就把他们送上天。外头抢着救火的、着急救人的,甚至不嫌事大看热闹抢头条的乱成一团。而坐在风暴的中心眼里,源辉月却仿佛一切喧嚣的局外人似的,不紧不慢地端着杯酒,对着一位已经杀了三个人的连环杀人犯,好像百无聊赖地忽然起了谈兴。
“人踏上犯罪的道路总是要有一个过程,常磐美绪的前半生虽然不甚如意,但也总归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她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又被现代健全的法律制度熏陶了这么多年,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就算想要解决矛盾,也不会突然就走到杀人灭口这条激进的道路上。”
“她买凶杀工鸟是迫不得已,但大木岩松跟她的矛盾就远不到需要她再次铤而走险的地步了。是如月大师你说了什么鼓动了她,让她下定了这个决心?”
如月峰水平静地说,“老夫告诉她我已经时日无多了,癌症晚期,有生之年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举办一场大型画展。只要她帮我实现这个愿望,老夫什么都可以帮她做。”
“让‘如月峰水’提前死在大火里也是你提议的?”
“艺术家的退场越突兀越好,反正也就是这几个月,死在火里不是比死在病床上更加适合‘如月峰水’的结局?”
老者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依旧双手搭在拐杖上凝望着自己画了一辈子的富士山,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一切都要结束的原因,他侧脸上的表情近乎安宁,有问必答。
源辉月也顺着他的视线侧过头,夜色下的富士山无悲无喜,隔着高远的夜空俯视着他们这些在红尘中打滚挣扎的人。
“常磐美绪想杀的其实只有大木岩松,但是开了这个头之后,她就再也收不了手了。因为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你想杀的不止那位议员,还有和这栋大楼的建成相关的所有人。”
灰原哀在脑海中飞快地把几位死者的资料过了一遍,然后微微一顿,发现他们果然都和双子大楼有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栋双子大楼建成的位置——从七年前开始,如月大师的画作就是同一个角度和构图,那都是他在同样的地点也就是朝日野那家工作室作画出来的。但是这栋双子大楼建成之后却挡住了从那个地点看向富士山的视野,大木议员为了双子大楼修改了城市法案,原佳明先生是常磐集团中支持大楼建造的股东,风间桑是大楼的设计者,所以对你来说他们全都是破坏了你的艺术和执念的人。”
一个带着些喘息的清亮声音从门口传来,灰原哀和源辉月回头看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他似乎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一手撑着门框,还在低低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