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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依旧记不起和自身相关的信息,谁也不会相信丹宁男爵的长女安妮·戴维斯的记忆不完全。
对于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看到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丹宁男爵十分高兴,还为此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祝晚宴。他向所有宾客宣称,古老血脉的后裔,哪怕是失去了记忆,也不会辱没先祖的荣耀,优雅高贵与生俱来,并且永远地镌刻在灵魂与血液当中。
这番自豪的说辞赢得了当时在场所有宾客的认同——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尤其是几位美国来的年轻富豪子弟。他们之所以愿意和某些没有多少嫁妆的英国姑娘成婚,看重的就是她们的家族背景和父兄的贵族头衔。
然而只有病人自己清楚,这个诊断结果充满了水分。
她确实恢复了一些记忆,可那些记忆到底是不是属于安妮·戴维斯的,她就不敢肯定了。
当听到前来探病的同校同学露丝·凯伯特小姐不经意间提起,安妮的法语说得比之前上学时流利多了,肯定是在圣诞节假期的时候认真练习过,她立刻谨慎地放慢了“恢复记忆”的速度。
紧接着,她再次心生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安妮·戴维斯?她十分笃定,自己的法语可以运用得更加自如地道,可从露丝的态度来判断,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但是,如果她不是安妮·戴维斯的话,那她是谁呢?
丹宁男爵夫妇会认错女儿吗?周围来来往往的熟人会认错安妮·戴维斯吗?
还有那些奇怪斑斓的梦境……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是夜夜都会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可却从来记不清自己在梦中具体经历了哪些事情。
“算了,就暂且当自己是安妮·戴维斯吧,不能仅凭做梦和所谓的直觉,就否认众人认定的事实。”
躺在昏暗卧室中的年轻姑娘重新闭上了双眼,无声酝酿睡意的同时,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既然撞了脑袋,又和死神擦肩而过,那产生些天马行空的幻觉也是正常的。大约是我之前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太过绝望了吧,所以现在才总是梦见自己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在深海中自在游玩……等再过些时候,我肯定不会再产生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
这种自我说服的方法还是比较奏效的,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在每个陡然惊醒的午夜时分,用这套“我有病,所以产生什么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的说词劝说满心疑惑的自己。
于是,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清浅起来,不久之后就再次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这具属于安妮·戴维斯的身体也在一次次蕴藏着特殊韵律的呼吸之间,进行着缓慢而有序的淬炼与改造……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她精神饱满地起床洗漱,又在贴身女仆的照顾下梳妆打扮,开始了安妮·戴维斯小姐新一天的日常康复生活。
镜子中的少女清丽明媚,眉目如画,肤色莹润白皙,脸颊上晕染着一层淡淡的自然粉色,瞧上去十分健康。所以女仆朱娜完全猜不出自己负责照顾的安妮小姐每夜都会惊醒,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大小姐拥有非常不错的睡眠质量。
“一会儿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穿那件灰蓝色的银丝长裙可以吗,安妮小姐?”
“我相信你的眼光,朱娜。”
她坐在雕花精美的梳妆台前,透过明亮的镜子观看朱娜梳头发的手艺,视线随着朱娜的灵巧动作微微移动,无意间落在了首饰盒角落里一枚银质镶嵌蓝宝石的发夹上。
“朱娜,别给我戴珍珠串了,就用那枚蓝宝石发夹吧,它的颜色和今天的裙子很相配。”
朱娜灵巧轻盈的梳发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好的,安妮小姐。”
她假装没有察觉出朱娜的小小迟疑,伸手从首饰盒中取出那枚造型典雅的宝石发夹,指腹轻轻刮过宝石下方的精美银托,果然在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陌生印记。
“这是……”她翻过发夹,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由字母和图案组成的标志,“这是什么意思,朱娜?这件首饰有什么特殊来历吗?”
“安妮小姐,那是哈克特家族的标志。”
“哈克特家族?”
“您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前任男爵夫人,她嫁人前姓哈克特,这件宝石发夹是她的嫁妆。”
“我的亲生母亲?不是……”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底却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也再次悄然验证了自己的神奇不寻常之处。
因为自从苏醒过来以后,她便有了一种无来由的直觉,就是她和那位自称是她母亲的雍容贵妇人之间拥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很小。但因为一直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她也就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我的亲生母亲……我不记得了。朱娜,我既不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记得现在的母亲,感觉有些混乱。朱娜,我、我应该感到难过和遗憾吗?可惜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根本无法正确表达内心深处的真实感情。”她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眸,踌躇为难间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宝石发夹。
“安妮小姐本来就不记得的。”朱娜温柔地解释道,“我听泰勒太太提起过,伊丽莎白夫人嫁给大人到时候,小姐你还不满一岁呢。”
朱娜口中的泰勒太太是现任丹宁男爵夫人伊丽莎白·戴维斯的贴身女仆,性格严肃,对待女主人一向十分忠心。所以,年轻的女仆朱娜能够从那位泰勒太太口中听到上一位男爵夫人的事情,那就说明现任男爵夫人并没有刻意隐瞒那些往事的打算。也就是说,这件事在丹宁男爵府上不属于什么禁忌。
“原来是这样。”她几乎是在瞬间想明白了男爵夫人的态度,而朱娜随后的反应也从侧面证明了她的推测。
身后之人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更换头饰的提议,表情自然地拿过曾经属于前任男爵夫人的珠宝,专心琢磨最适合这枚宝石发夹的发型。
“安妮小姐,如果打算佩戴这枚蓝宝石发夹的话,可以把后面的头发挽起一半,这样看上去会显得更加柔美一些。”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任由朱娜给她梳妆打扮,同时也对安妮·戴维斯的家庭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认知。
她不是现任男爵夫人的亲生孩子,和几个弟妹同父异母。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是如果失忆的她不主动提问的话,大概也不会有谁特意告诉她这一点。
在心灵手巧的朱娜的帮助下,她很快完成了晨起的衣着打扮。不出意外的话,下午茶的时候她还需要更换另一件比较舒适宽松的裙子以及佩戴合适的首饰。然后,在晚餐开始前的半个小时左右,她会按照礼仪要求换上一套更加华美正式的衣裙首饰。另外,如果她白天打算出门拜访谁或者骑马游玩的话,那就需要更换更多种类的服饰了。
等朱娜端着托盘离开了卧室,她先是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直到看见高大的园丁带着几个小听差往暖房方向走去,她才离开了窗边。
随手抓起一件薄绒外套和一顶宽沿帽子,她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卧室,而后凭借之前几日的细心观察和心底的直觉,一路顺利避开了这幢华宅里晨起忙碌的仆人。
片刻后,她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通往花园后门的小路上。
“每天这个时间,园丁会领着小听差们在暖房那边忙碌。”她一边欣赏着蜿蜒小路两侧的景色,一边暗自估测,“从现在起,我有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自由行动,回来后正好赶上早餐。”
她这样“东躲西藏”,倒不是因为戴维斯家的人不允许她外出活动,而是他们不愿意再让她独自一人出门散步,哪怕是在自家附近转转,他们也要让人跟着她。因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可怕事故,又不幸失忆。
在亲人们看来,此时的安妮·戴维斯比一只小羔羊还要脆弱单纯茫然不安,不该再经历任何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