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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兰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绝不会看错,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即使在人头攒动中,她依然看见他洁白的衣领,看见他浅浅的微笑,还看见他身边那个高挑的姑娘,林玉兰的心蓦地一阵抽痛。
林玉兰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袁斌带进舞池的,也不知道他在跟她说些什么,她的双脚机械地移动着,她看见安生带着那个姑娘旋转着,姑娘的裙摆象蝴蝶一样飞舞着。
安生出现在林玉兰面前时,林玉兰惊讶地看着他,眼里却雾蒙蒙的,她说不出一句话,倒是罗娜娜激动的“安老师”的叫个不停,又要主动请安生跳舞,安生一直注视着林玉兰,他把手伸向了林玉兰。
林玉兰紧张得不能呼吸,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面对面,他的言语,他身上的气息,他手心的温度,即使,即使他已心有所属。林玉兰全身僵硬,脚步零乱,根本就是跌跌撞撞的在走路。
安生进退自如,忽然把林玉兰拉向自己,他的呼吸近在耳边,他轻柔地问:“喜欢这支曲子嘛?”
歌声缥缈,淹没了安生的声音,舞池的上空有人反复唱着“不下雨就出太阳吧”林玉兰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歌词。曲子很短,又似乎很长,终是曲终人散。万般滋味都缠在心头,安生把那个高挑的姑娘带到大家面前时,林玉兰甚至想立刻逃离眼前的一切。
可是,当她听见安生介绍那个姑娘是他妹妹时,竟似绝处逢生,那一刹那,她的心象鼓起的风帆,又似冰点升至沸点,原来从地狱到天堂不过一步之遥。
林玉兰的喜悦似乎传染给了周围的人,罗娜娜的话比平时更多,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婀娜的身姿,出众的五官,也难怪大家要把她称为“厂花”了。
明月高悬,林玉兰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她起床拿了纸随意涂着,她想写点儿什么,却象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到最后满篇纸上就只有“安生”两个字。
林玉兰每次去宣传科交稿的时候一定会叫上罗娜娜一起去,只有罗娜娜在,她才能够不那么惊慌,甚至也还能和安生聊上两句。唯独一次,她一个人鼓了勇气去找安生,可一见到安生,她就舌头打结,脸红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最后急得她把稿子往安生桌上一放就跑了。
安生有时候会到现场来找林玉兰,嘈杂的环境里一眼就认出她来,露出工作服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她安静地操作着手中的机器。看见安生,她总是说自己很忙,不安和焦虑同时写在她的脸上。只有罗娜娜,会很热情地招呼安生,满脸笑容地说个不停。安生微笑着,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林玉兰。
太多的心事象疯长的草填满了林玉兰的心,然后蔓延到林玉兰的的发梢、额角、眼睛、嘴唇和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这些心事昼夜不停地缠绕着林玉兰“哔哔剥剥”地马上就要炸开一般,林玉兰知道她是再也等不住了。
林玉兰让罗娜娜一个人帮忙去找安生,她已经犹豫了一晚上了,但现在她还在犹豫。终于,在罗娜娜疑惑的目光中,林玉兰拿出了一张折好的信纸。信纸折得很精巧,是打开后便再不能复原的折法。
林玉兰一直看着罗娜娜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冷,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又故意去想其它的事情,但不到半刻钟,她又会紧张地张望着通往办公楼的那条小路。
罗娜娜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神色不安,林玉兰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的脸一下就白得毫无血色了。林玉兰努力用故作平静的声音轻声地问:“你,你给他了嘛?”
罗娜娜神情怪异地点了点头,林玉兰忍不住又问道:“安,安老师没说什么嘛?”
罗娜娜忽然一下子生气地大声道:“他能跟我说什么,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玉兰蓦地愣住了,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没有一点儿消息,林玉兰再也没有见过安生。还需要去问清楚嘛,没有音信就是最好的答复,原来不过都是自己在做梦。林玉兰心神不属地操作着机床,不想错漏了一个程序,正在加工的工件猛地从机床上蹿出来。
只一刹那,林玉兰突然被人推倒在地,但横飞出来的工件还是从她脸颊上迅速地滑过。推倒她的人是袁斌,已经有人飞快地去关了机器。林玉兰的师傅跑过来一看,气得就大骂道:“干活的时候想什么呢,这么简单的操作都会出错,既然做了工人就要安安分分的做好,不想干了趁早走人”还想骂下去,一看一边的林玉兰的脸上已经破皮流血了,就急得冲着站在旁边的袁斌吼道:“还不赶快送医院。”
林玉兰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脸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她一直呆在家里没去厂里上班。休假的时候正是雨季,一到黄昏,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日子就象发霉一样。林玉兰坐在窗边,两眼看着窗外,一直到天色暗得只能摸到雨丝。
远处有昏黄的灯光依次亮起来,路灯下一个修长的人影撑了伞,从楼上看不清那伫立不动的人影,林玉兰的心一动,又从窗口俯身去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林玉兰跌坐在床上,手里抱着的是那个已经没有心事的硬皮笔记本。
雨天的傍晚,袁斌又拎了大包小包来看林玉兰,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来看望过林玉兰了,每次只说上不多的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头上还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雨雾。
那天,袁斌走后,林玉兰带着那个硬皮笔记本走了很远的路,她走到一座桥上,站在栏杆边上。雨忽然大起来,淋湿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事物。
有个老太太撑着伞过桥,看见林玉兰,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临走时在林玉兰耳边大声说:“姑娘,别哭了,没什么事大不了的,快回去吧,爹妈在家等着呢。”
林玉兰忽然笑了,然后一扬手,就把手里的硬皮笔记本抛了出去。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林玉兰的脸往下淌,林玉兰顾不上洗手,就跑回休息室找水喝。细瓷杯子里已经盛满了水,一定是袁斌给倒好的,林玉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伸手去拿杯子,谁知杯子兀自裂开了,水流了满桌。
第二天,袁斌就重新送了一个新杯子给林玉兰,是个不锈钢的茶缸。把茶缸递给林玉兰的时候,袁斌高兴地说:“你原来那个杯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不耐用啊。这下好了,这种杯子在工厂里,又实用还结实,比那中看不中用的强。”林玉兰拿着茶缸,半天没说话。
林玉兰去找过罗娜娜几次,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本就不该埋怨任何人,再说人家罗娜娜也没做错什么。但那件事之后,罗娜娜似乎就和林玉兰疏远了,两个人渐渐地也只是见面招呼一下。
半年后,林玉兰听说了安生与罗娜娜结婚的消息,两个人没有操办婚礼,只是休假出去度蜜月了。听说这件事的那天,林玉兰回家很晚,没有人问她去哪儿了,她一回家就关上门睡觉了。
城市的雨季年年都如约而来,先是急风骤雨的在各处呼啸一番,折腾累了,就开始下那种绵绵长长的细雨,滴滴嗒嗒的从天黑下到天亮,一下就大半个月才放晴。
今年的雨季早该到了,可是雨就是下不下来,好几次,天上都乌云滚滚的,城市的上空成闷罐子了,可风一吹,云就散了,太阳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吃过晚饭,林玉兰趿着拖鞋,穿着棉布睡衣下楼扔垃圾,刚把垃圾扔完往回走,忽然被人叫住了。林玉兰一转身就看见安生,一瞬间她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抓住睡衣下摆的手就松开了。
安生穿一件灰扑扑的套头衫,背微微地弯着,脸色发青,嘴角轻轻地抖动着,好象要说什么。过了许久,安生才举起手中的一张纸,语不成调地说:“这,这是你当年写的?”
纸张已经被打开了,但精巧的折痕还在,林玉兰拿过这张纸,太遥远的梦境让林玉兰突然恍然若失,她禁不住轻声念道:“‘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个不眠之夜又在林玉兰的眼前浮现。一整夜,她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一直到天边的红霞都出来了,她才决定写下这几句诗,她想他会给她个答案的。
林玉兰念出的这几句诗,让安生神色大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是我们离婚前她扔给我的,她还告诉我,当年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她写的。”
林玉兰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她看着安生小心地问:“你是说娜娜根本就没告诉你这是我交给你的?”
安生无奈地点点头,又有些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当时你稿子上的字迹与这上面的字迹不一样?”
那些久远的往事,那些虚荣的过往,林玉兰不禁脸微微一红:“我的字写得不好,那时候每次交稿怕你笑话,就找了娜娜帮我誊抄一遍,只有,只有这张信纸上的字是我蒙着字帖写了一晚上写出来的。”
安生久久地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一直没来的雨季突然来临了,雨点“噼噼啪啪”的砸下来,安生急忙把林玉兰拉到旁边的小站上,哽咽着:“那天她把这张折好的信纸交给我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你没有署名,字迹又与你的稿子不一样,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娜娜写的。我从来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原来,原来你”安生说不下去,声音里全是湿漉漉的,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我以前找过你好多次,可你每次都借故推托,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又不敢冒然打扰你。有一次,你病了,我去你家看你,可在你家门口,我看见袁斌,我那时就想你已经有了选择,我又何必!”
安生已泪流满面,雨声中,不知谁家开了很大的音乐,一名女歌手忧伤地唱:“风吹云,云在动,不下雨就出太阳吧。念不到,盼不到,你疼我就让我知道。雨季来,心伞不开,天天盼你来。”雨水淋在林玉兰手里的信纸上,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一片。
林玉兰在家门口用手擦了擦脸,一开门,正遇上袁斌带着伞准备接她,见林玉兰回来了,袁斌忙进屋拿了一张大毛巾给她擦淋湿的头发,边擦边轻声责备道:“怎么出去扔个垃圾这么久,看见下雨,就怕你淋着,你身体又不好,感冒了可怎么办,还不是我侍候你。”
林玉兰把一头湿发抵在袁斌的胸口上,眼泪就滴滴嗒嗒的往下掉,袁斌惊慌地问:“怎么了,老婆?我也没说你什么,好了,好了,以后家里的垃圾都我出去倒。”
林玉兰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袁斌,这个给了她阳光般温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