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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摇了摇头:“质子这一套,太老了,没多大意义。”
当年春秋战国时,是流行这一套的。但国与国之间,真要打,会顾忌这些?
“封锁技术,既非王道,也容易令大明将来傲慢,固步自封。”
唐顺之抬起了头:“臣以为,仅以边贸、文化,大明地大物博、文教昌盛,终是大明获利更多。久而久之,藩国不甘日积月累,是定然会出问题的。届时不同如今,诸国主皆源出宗亲。同室操戈一起,宗亲之谊渐薄。”
“有一层宗室之谊,许多事就多了一层余地。藩国之制,形同中国,则将来礼交、商贸都更加重要。只要矛盾不是不可调和,那就会衡量举兵得失。中国以兄弟国视之,当以和为贵。中国地大物博,走得更快是自然;藩国根基薄弱,只要也是日渐繁荣,那就不会轻易破坏体系。”
朱厚熜倒是想得开:“真到了有那一日,哪个藩国脑子不清楚了,该伐交并用的,也无需再拘泥于什么宗亲。兄弟阋于墙,不是什么新鲜事,也免不了。你们过来,是想知道朕的底线吧?”
“……臣惭愧。”唐顺之又低下了头。
“说说你们真实的想法吧,认为该怎么做?”
严嵩没开口。
皇帝的这种表态,意味着将来分封在藩国的皇子及文武,自由度更高了,不会受到大明那么多的节制。
唐顺之则道:“既如此,中国诸制行于外藩,臣等自会在礼交、文教、商贸等事上订立标准。今年诸国遣使抵京,订立公约时便不妨打下基础。臣以为,既然将来中国及诸藩皆出同源,该仿照宗人府,国与国之间有个商议、调解、惩处衙门。能如国策会议一般,将一些问题关起门来商议,也是防患未然之法。”
朱厚熜意外地看了看他。
这不是小联合国吗?
唐顺之倒是想在了前头,有调解国与国之间矛盾的平台,至少可以不将直接动武作为率先想到的手段。
“此外,中国为宗主,纵然不将诸藩视为外敌,防范仍然要有。国帑支应将卒驻于诸国虽非长久之计,然商贸既大兴,效仿南洋都护府,于兵家必争之地乃至于每国皆有一处军商两用要塞,也有大用。”
“这个不是早有计划吗?马六甲、对马岛这样的地方。”朱厚熜疑惑地看着他,“每国皆有一处?”
军事基地遍布各地,财政压力同样会极大。
朱厚熜的构想里,有了一层藩国的屏障,有那么三四处大明直接控制的飞地实土,也就够了。
唐顺之说道:“诸藩新封之初,定要倚仗中国。将卒饷银及军需,该由藩国国库也共担一些,这是应有之理。将来或可裁撤,但至少二三代里,要助诸藩国主稳守国土。”
朱厚熜瞧着他们。
裁撤?
不管什么领域,裁撤岂会不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哪那么容易裁?
看了看严嵩一派“我只是陪他来的,不是我的主意”的表情,朱厚熜知道了这大概是军务会议诸参谋们从武将利益出发做出的考量。
一旦现在设想中的体系完全出现,大明称得上四境安宁、无有大战了。
到那种时候,大明军队要干什么?卸甲归田吗?
保持存在感,是必须的。
既然国内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战事,那么将来大明将卒能建功立业的地方,只可能是仍旧有土民“不服王化”的外藩了。
说是助分封到各藩国的皇子守稳国土,实则是想要定下各藩国军事安全需求外包给大明的定例:大明国库自然要继续有军费开支,而各藩国还要准备一份“保护费”。
站在这个时代的特性来考虑,站在大明的立场,朱厚熜觉得这确实不算个坏主意。
首先自然是能将各藩国控制得稳稳的——驻外将卒,只要一直能有两份收入来源,那就不必舍弃一份,转而冒着被讨伐的风险只效忠于可能“给得太多了”的外藩国主。
手握军事力量的大明军方反而会成为大明与诸藩国之间最积极的和事佬。
其次,这种做法无疑会得到整个大明军方的鼎力支持。只要大明皇帝始终坚持这个套路不动摇,那么大明皇帝就将永远得到军队不动摇的支持,让朱厚熜不必担心自己的子孙不行、被文臣挟制。
最后,这个问题也能让大明不必担心将来藩国兵力威胁大明——你自己的治安军都是大明派过去的,你拿什么跟大明打?
朱厚熜长叹一声:“诸藩国主,一定想要有自己能掌控的兵力。纵然只有心安享富贵,但以外藩的根基,要按照大明的标准来共担军费,自然只能采税于民。这法子自然是极好,却有违施恩于诸藩国民的宗旨。民心若有怨,终究是损害根基的事。”
谁能保证每个藩国的国主都没有雄心呢?
军事力量不握在自己手上,明里暗里的斗争会更强。
若想建立自己的军事力量,还要承担大明驻军的军费开支,自然只能从民间收重税。
“故臣等以为,陛下需尽早圣裁,定下根本大计。诸藩将来有了定制,只要循着根本大计,各自定心,则财计最为宽松,也不致于害民。”
朱厚熜看着他们。
就是说,要各藩国将来的国主直接从源头就认可一点:不要想着有朝一日反抗大明,把军权交给大明来负责。有大明的商贸通道和制度优势,在外藩建立起更加富裕的国家是可以期待的。各国把内政事和与大明的关系厘清,那就是稳固无比的地位和财富。只用支付一份给大明驻军的军费,税收政策也不致于定得那么高,让藩国百姓苦不堪言。
一种“喊爹一念起,顿觉天地宽”的美感。
实情也如此:有大明在,难道你们还想翻身忤逆?
有忤逆的心思,那么将来朱厚熜的嫡子嫡孙们大概也会很乐意:你不听话?那换一个,让我自己的亲儿子过去做国王。
只要保证了大明军方与藩国文臣的利益不受损失,那么藩国国主是谁,恐怕并不重要。
朱厚熜思来想去,只能瞧着唐顺之不说话。
不得不说,现在没那么多什么乱七八糟的国际观瞻、舆论和道德包袱,粗暴确实有粗暴的美。
既然大明有这个能力和机会横扫,那就直接实现武力上的本质一统、民政和文化上的百花齐放。
“……所以,在那藩国,是我大明唱白脸,藩国国主和群臣唱红脸?”朱厚熜总结了一句。
唐顺之笑了起来:“陛下此举,甚为妥当。上国君父,本该严厉。有大明天子约束,驻各藩国之边军也不致于无故害民,唯惩处不臣尔。派驻之将一如流官,也无拥兵自重之危。若有损大明驻守藩屏本意、无故害民之举,诸藩于那宗国府呈奏上来,大明天子一道旨意撤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