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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该他们思考利弊了。
严嵩只给了他们消化这些的一点点时间,随后又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互市,自然是既让你们三部得利,大明也要得利。这一回,在哪开市,怎么互市,交易哪些货物,交易多少,这些后面可以细谈。但是大方向上,大明要得到的大利,既是你们三部从此真心的臣服,也是让你们免于受蒙元左翼攻击,让蒙元汗庭把主要精力放在右翼身上。”
这话打哈坐不住了,他凛然问道:“汗庭为何会攻击我们?”
严嵩轻笑一声:“在打来孙长大之前,还有多久?这么长的时间,能征善战的俺答将在草原上建立何等威望?我大明已经连年大捷,今后不管是俺答还是打来孙,他们都难以再从大明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既然如此,除了在草原上四处征讨,还能怎样?俺答要征讨,只怕汗庭都得暂避其锋,让出一些西部的牧场。他们若要找新牧场,能找向哪里?还不就是从大宁一直到辽北的肥美之地。”
打哈沉默不语,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大明礼部尚书所说的目前草原形势,是真实的;后面的变化方向,也是大有可能的。
严嵩止住了口,和刘龙互望了一眼,然后缓缓喝茶。
这些分析,确实是可能的方向之一。但大明的重臣们,本身也并不是很确信这一点。虽然先有嘉靖五年朔州大捷,再有嘉靖六年阵仗博迪之威,但俺答经此一战却是壮大了不少的。谁敢说,俺答将来就一定不能再从大明身上讨到好处了呢?
但皇帝后来的话让他们认可了:就算俺答后来还能偶尔从大明身上讨到好,俺答终究是鞑靼一部的领主。他安身立命之处,在草原。他同样有着黄金家族的血脉,有达延汗之志,更不缺勇谋。所以,俺答必会以土默特部和右翼为基础,在草原上扩张,这一定会逼得左翼和汗庭另寻他路,甚至东迁。
朱厚熜说的话本就是事实。现在博迪死得更早了一些,细节上虽然有变化,但俺答面临的机会只会更好。汗庭只怕更早东迁,朵颜三部只怕也会更早被察哈尔、喀尔喀、科尔沁等部吞并。
“严大人这是危言耸听了……”打哈思索了一会,也只能先打个哈哈。
“是不是危言耸听,贵使大可去信令尊。”严嵩只是微笑了一下,“朵颜三卫毕竟曾与大明有过和睦的时日,陛下也不忍你们独力面对汗庭左右两翼的攻伐。这次陛下恩准开市,就是最后再试试看了,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远见,看到朵颜三部背靠大明、在大明治下才会活得更好。”
严嵩指了指桌上的一叠纸,刘龙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起来递到打哈那边。
“首先,只做买卖。大明可以卖到你们三部的,货物能有哪些,要的价格换成相应数量的货物是多少,就在这里了。你们三部能因此壮大多少、富裕多少、如何在左右两翼之间逢源避祸,看你们的取舍。陛下气吞四海,并不惧你们壮大之后反而又成大明之敌。”
打哈赶紧开始看,这回不是简字,他识得不少。
匆匆看下去,打哈的心情并不好:明码标价,诸多大明货物,包括丝绸布匹、盐、茶在内,换成草原上有的东西,这比例比以前朝贡给赐能得到的利益差太多了,虽然也并非没得赚。
而后,他看见了几样东西:铁锅、铁锄……
心神剧震之下,打哈抬头看向严嵩:“铁器也在互市之列?”
“在。”严嵩很干脆地说道,“本官不是说了吗?陛下是要看你们有没有那远见,知道永为大明忠臣实乃利大于弊,陛下也不惧你们壮大之后成大明之敌,甚至不惧你们再转卖铁器到汗庭左右两翼壮大他们。当然,只要你们能按价格也拿出相应的货物。”
打哈心里回忆着他们列出的朵颜三部可以拿出的货物:马匹、毛皮、牛羊、草药、粮食、煤石、铁石……
粮食?
粮食的价格,好像是更高的……只要朵颜三部能拿出米麦,能换到更多东西……
但朵颜三部哪有那么多会种庄稼的人?
他们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大方向、后面怎么讨价还价,严嵩就不管了。
他的工作已经结束,因此微笑着问:“贵使可还有疑惑之处?本官公务繁忙,趁本官还在这里,你们快些问明,然后回报各部,让你们的父亲们拿主意吧。哦对了,还有一点。”
严嵩脸色一板:“若谈好了互市,三部随后再又寇边,那就会立时停了,再不开市。陛下有言让贵使转告花当,本官也有一句话:花当年纪已经很大了,他不妨替儿孙想一想,将来好不好抵挡汗庭与我大明的两面夹击!”
打哈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养心殿里,张仑跪在地上,也是脸色数变。
“会犯错很正常,对你们来说,这些企业也是新东西。”朱厚熜淡淡地开口,“这实践学、辩证法,你们有的没那个才能,有的没那个耐心,总之是都没用心琢磨一二,朕就再教教你。”
“……臣恭听圣谕。”
“这次没做好,就好好想一想,下次该怎么做,避免这次的错误。下次也许还会犯错,那就继续想。慢慢地,总会走到正确的路上。”朱厚熜说道,“愿意琢磨,是好事。想着挣钱,也是好事。但是既然这次有一些人走得太偏了,你在资产局任这总干事,你觉得该怎么纠正过来?”
“臣……臣必助余驸马清查账目,有错的罚,有罪的办!”
朱厚熜摇了摇头:“这是细枝末节。”
张仑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惶恐地抬头看着皇帝。
“你是总干事,不是总油条。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边行个方便不好推脱,一众勋臣倒真以为朕是用这么些企业帮他们敛财了。”朱厚熜指了指脑袋,“是思想的问题。你说,朕愿意在他们爵位俸禄之外又给一份企业里任职的官品俸禄,还比在朝廷里办差的同品官员更高一点,是为了什么?”
“……臣记起来了,是陛下说的,担负着推动技术进步、稳固要害产业、繁荣大明商业的重任。”
“技术进步在哪?好工匠都被藏到帮自家赚钱的作坊里去了。要害产业稳固了吗?去年鞑子寇边,国战当前,朕还要派唐顺之去筹粮!大明商业是怎么繁荣的?就勋臣之家大赚特赚、企业交了那么一些税之后仍旧亏损、民间商人都被你们盘剥?”
“……臣有罪!”
朱厚熜问他:“那么该怎么纠正过来?”
“臣……臣……”张仑心情是乱的,他就算不乱也想不清楚。清查惩办只是细枝末节,那首要之事是什么?
朱厚熜看了看余承业。
“……臣建议,请英国公把各家总裁、各家企业中在险要位置任职的勋臣之家都召入京,再用心体悟圣训,明陛下设诸企业之宗旨。”
“余驸马说得对!”张仑连声赞同,“臣这就叫他们来开会,开体悟!”
余承业又说:“臣则与黄公公所遣熟悉账法之内臣,清查一下各家账目。做假之处,宜该斧正;避逃之税,宜该追缴;犯律之人,以该惩办。”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去年初开会的时候,今年初开会的时候,朕就说过了,叫你们把眼光向前面看,结果还是有这么多人把眼光往银钱上看。但凡朕说的那些有所成,便是有功,世袭不降等甚至爵级更进一步,都由这些决定。结果呢?郑魁倒是升了县爵,你们就没几个想着在这些方面立功。”
“……臣愧对陛下信重!”张仑现在只能疯狂表态,“臣一定洗心革面……”
“那就要做到,别说朕没再给你机会。”朱厚熜盯着他,“那么多的勋戚之后,那么多走各种门路进来的人,风气不正,你们永远做不到朕希望的那样。这一轮大清查,该办的办、该让贤的让贤。哪些人能把朕交待的那些事办好,就用哪些人。”
“臣一定做到!”张仑好歹松了一口气,陛下并不准备直接办他,而是要他去办其他那些做得更过的人。
“朕非不允许各家再另开公司赚些钱,但只要堂堂正正,难道便赚得少?不把油水榨得干干净净,就不叫发财?完全不想着子孙可以不降等,就想着趁现在还有爵位大捞特捞,有一丁点远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