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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受教,请阁台明示。”
“你非清流出身,应该早就想明白的。”杨廷和叹道,“新法想要推行好,最大的难关不是官,而是吏。衙署改革,各省广设八九品官,给品衔、给出身、给俸禄,难道陛下和朝廷是要供养着饱饮乡里血肉的世吏,哄着他们帮忙推行好新法?广开乡试恩科,增设副榜,等到什么时候七品以下全都深明大义了,诸多政令才不致于现在连有些二品大员也不能全然知晓!你南京户部,又比筛子好多少?”
夏从寿终于醍醐灌顶,诚恳地拜了拜:“下官知道谢表该如何写,也知道此次分寸了。”
从黄册的事情去办那些经手这些公文最多的吏,不是说要彻底搞清楚哪些田土的易手有问题、要从如今的田主手上强收回来。
但敲山震虎,过去帮助地方上许多人篡改黄册的吏员被办了,就算不去主动找一些官绅富户的麻烦,他们为了免灾、为了乡贤这种新规则,又会分成两类。
在这一轮只办吏的漫长时间里,总有识趣先想方设法主动脱离麻烦的,或捐为官田、或捐为学田、或低价发卖。
聪明的摇身一变成为乡贤,旧问题解决了,新地位有了,最后那些死守着自己用手段谋来的田地的,才是下一批被牵连的目标。
朝廷耍得一手好钝刀。
既然目的就是吏,又岂能事先张扬?哪个衙门的公文不是先经过书办吏员的手?
南京户部衙门内,有官身的低品官员仍自不安,但在南京户部办事的吏员和差役,仍旧只是吏役,不像其他省一样有拿到官身的机会。
“今夜再去秦淮河快活?”门房那边的役员挤眉弄眼,“最近姑娘们的生意,倒全靠咱们照顾了。那听雪阁的头牌,如今也肯见咱们这等人了。”
他的好朋友感叹道:“京察真好啊。”
京察一来,五六七八品的官儿不敢到处瞎玩了,科道言官到处咨访呢。
因为科道言官到处咨访,他们衙门里可能会被咨访到的这些办事吏役们,这段时日见到的上官笑脸都比以前多,甚至还有有一些“犒赏”(封口)银子。
只盼年年月月有京察!
“你说司农奏请的事,朝廷会不会允?”
“允了是允了的日子,不允是不允的日子。”啜了一口茶,他懒洋洋地说道,“不过若是允了,这黄册誊造的打点费也得涨。不说七成,三成五要涨吧?”
“三成五啊?”
好朋友憧憬着。
誊抄黄册那么大的工作量,当然是要另外请人的。想进南京户部做事,托人说情当然要花钱。如果是想在黄册上动什么手脚,哪次不是上上下下的口都要封住?
尚书大人额外要了七成,他们只额外要三成五,多么良心!
“尚书大人到。”
外面门口站班的差役一声喊,两人连忙换了表情走出门房,准备迎接夏从寿。
夏从寿路过他们时目不斜视,只是板着脸点了点头。
确实妙。若有了官身,那就有了另一套行事规矩。犯了,好查。只是吏,不担责任。
先给官身,再办掉,让他们知道以后不一样了,那是立新规矩。
夏从寿本以为朝廷对于另外几十万两银子会为难很久,现在他忽然也想明白朝廷为什么那么有钱了。
地方县里,有多少世代吏员出身的家庭,其实比县尊家里还富呢?
直奔自己的官厅,只见刘东也坐在那里,见到夏从寿之后站了起来行礼问好:“大司农。”
而后,就是童瑞。
“何事?”夏从寿坐了下来,看着他们。
“听闻张公公清早去了司农府上宣旨?”童瑞凝重地问。
“随后我去了总督应天部院。”
夏从寿并不奇怪他知道,堂堂南京镇守太监带着人去他府上时,有圣旨的话都是要供在黄稠盘里端过去的。
“陛下已有旨意?”童瑞问的自然是旨意内容。
夏从寿扇了儿子一个大逼斗,有资格听到圣旨的几人都被他严令先不许胡说,童瑞无法知道皇帝旨意的内容。
但夏从寿只是木然说道:“另外七成银子,准了。”
“这么快?”童瑞意外不已,“国务殿和国策会议竟如此之快便议决了?”
北京户部从正二品尚书,正三品侍郎,正四品总司……只看衙署改革的内容,就是要充实好衙司结构、直接与各省府对接方便的架势。
南京户部还有多少存在的理由?权柄要被削多少?
既然如此,费宏和北京户部尚书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同意南京户部的要求?
夏从寿继续说道:“后湖封库,我南京户部也要增设一个国土清吏司,主事是新科一甲进士詹荣。另外,还有一百七十六位新科正副榜出身正在南下,都是国土清吏司属官。其中绝大多数到我南京户部报道后,就要奔赴各府州,差使是黄册督巡专员。”
童瑞张了张嘴,而后愤懑地说道:“既如此,何不直接在北京新设黄册库!”
刘东则骇然道:“如此锋芒毕露,朝廷不惧天下议论纷纷、朝野震骇吗?”
“议论什么?震骇什么?”夏从寿看了一眼他,“莫非如今黄册确实不准,纰漏重重?”
刘东也变得跟童瑞一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黄册有问题,问题很大,但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谁要主动说破,说出来了让陛下顺势下旨彻查?
“只为南京诸官要应京察,人心难定,故而增派人手。他们是新官,不需京察,可专心准备黄册重造事。”夏从寿说着,“况且,旨意没说要清查黄册中有无谬误。留在南京的,也只是七个新科进士,居中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