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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轻易言兵以致新法崩溃,最终新法党魁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莫非彭泽就是杨廷和留下劝谏皇帝不要又想新大略的人?
朱厚熜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他面不改色:“故而先只是秘密筹划,此谓之预案。朕能给你们的,是外察事厂的二郎们冒着性命之危传回京里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消息。根据这些消息,根据大明实际的国力、战力,你们要做的便是推演。既包括战事走向的推演,也包括收复交趾之后如何治理会导致什么结果的推演。”
看了看彭泽之后,朱厚熜又看向王守仁:“战事不可轻起,朕也不会轻起。这军务会议既成立了,诸位名为参谋,当有大大的题目来思考。这交趾,便是题目。军务会议如何就大明军国大略谋划好诸多预案,朕拭目以待!”
是的,只谋划,受伤的只有众“参谋”的脑细胞而已。也许有些人会为此多白一些头发,但提前想一想方略,用不用、打不打再另说嘛。
但这真的只是一个题目吗?
不可能的。
王守仁看着朱厚熜,心里默默思考着。
永乐征交趾,宣德弃之,其中自有原因。复杂之处,王守仁不确定皇帝是不是已经全然了解。
很重要的一点是:陛下为什么说收复交趾后可以作为北击鞑靼、瓦剌的根基之一?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杨一清身上,他是军务会议总参谋,他有什么评判?
杨一清开了口:“永乐六年,史载太宗皇帝得安南,安抚人民三百一十二万有奇,获蛮人二百零八万七千五百有奇。”
他开口就是数字,面对今天这个新题目,杨一清首先表现了同样天才级别的记忆力。
众人思索着杨一清列这些数字的原因,只听他很平静地问皇帝:“敢问陛下,若克复交趾,杀,还是抚?”
武英殿内一阵寂静。
王守仁心头也如压着巨石一般,凝重地看向皇帝。
杨一清说话很简单,一句话直指本质。
交趾在明初时,便有了数百万人丁。交趾虽有大片宜粮之地,要养活那么多人丁,还有多少余粮可供输运到大明腹地,使大明有更充足的粮饷?交趾是北击鞑靼、瓦剌的根基之一?
太难了。
而宣德年间为何放弃了交趾?叛乱不断,继续治理下去成本太高。叛乱是需要条件的,那么多人丁的支持、自宋以来数百年已然自成一方的惯例,没那么好打破。
杀,那意味着要杀掉数以百万计的交趾人丁,再迁大明百姓过去。这样的例子,史册上多的是。
迁民实边,也不见得好用。强如盛唐,征高句丽后迁了多少人丁过去?八年后就又回来了。
迁民实边,除非军威极盛,已经杀得那边再无力反抗,杀得良田都无主了。
非如此,就只能借鉴云南的经验,花上数以百年慢慢消化。
云南的经验都不见得在交趾好用,云南原先才多少人丁?是交趾的数百万众吗?
杨一清提出的问题,是道德上的极大拷问:抚,不足以短期反哺;杀,朱厚熜要背这种道德包袱吗?
朱厚熜摇了摇头:“不杀,也不抚。”
杨一清愕然地看向他:开疆拓土,你不杀又不抚,要怎样?
“朕做生意。”朱厚熜给出了他们意料之外的答案,“国与国间,只讲利益。朕出兵助黎氏,他若夺回大位,用什么向朕换?朕不要区区一句称臣。”
王守仁心中一动:“谅山、谅江、新安三府,尽是镇南关以南险要之地。若只是三府,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一些其他险要之地,设一处行都司。”
大明掌握了陆路上直入交趾的那些险要之地,以后随时都能再进一步。交趾膏腴之地失了这些屏障,就只是囊中之物。
这也算开疆拓土了,而且后续不需要多大的成本。那里人丁不多,作为边镇,武力弹压住就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不够。这回报,可不足以成为朕将来北望根基之一。”
顿了顿之后他说道:“在这里,朕先说说皇明记这几年在交趾的成果。”
皇明记奉旨从交趾买粮、雇人在广东应役,这几年的时间里是流水般的银子花了出去,换回的除了大量实物物资,还有交趾内部一个不小的人群。
把一些皇帝没义务告诉他们的经营状况说了一下,朱厚熜就看着他们:“朕意收复交趾,非为青史虚名,而是为谋实利。先坐看莫氏篡权,再助黎氏复国,师出有名。功成后,要那三府之地外,朕要开恩,许其可年年与大明贸易不绝。但是,为了保证贸易顺利,朕要云屯诸港,特别吉婆大岛!”
红河下游河流密布,分成了数条河流入海。唐时,他们对外贸易的重心在更靠南的位置。但人口涨起来之后,红河下游冲积平原必须更倾向于农业。如今,交趾对外贸易最活跃的地方在名叫白藻河口的一带。
云屯港,也就是现在的下龙湾。
但朱厚熜说的是云屯诸港。
这意味着,如果靠近海边的新安府也被拿到手了,交趾水陆两路直插平原地带的两个咽喉就都捏在手上。
“只怕交趾必不肯应允。”王守仁说了一句,然后像是对其他人补充一样,“云屯港极为险要,南洋诸舟船要想北上到我大明诸港,必经云屯港!自云屯港,只要破了安兴城,便能沿白藻河直抵升龙城。”
这安兴城,就是后来的越南海防,此时也是海防一大重镇。
朱厚熜却说道:“朕不同于太宗,黎氏昔年侵我国土,太宗遣张辅讨而灭之。如今的黎氏,昔年也是假意请降。如今黎氏后人如又请到朕头上,前车之鉴岂可不妨?朕要谅山、谅江、新安,只为防着交趾将来再依地利侵我边疆。要那云屯诸港,只为多多采买交趾好物,交通贸易。”
随后便轻飘飘地说:“王师既至,携胜之威,黎氏若不肯,自有肯的人。而后朕守约退兵,以后云屯诸港便只驻护航战舰,安兴城则银钱往来以数倍计。”
王守仁不禁问道:“下一步呢?”
他始终记得,皇帝想要的是南洋海上长城,莫非在交趾,一个云屯港要塞便行了?对于交趾膏腴腹地,皇帝真的没想法?
朱厚熜笑起来:“做生意嘛,讲究的是诚信为本。朕不派官吏去征收粮赋,都用银子买,就是买得越来越多,也都买得起。此外,卖去交趾的大明好物,也有赚的。但若将来有人毁了约,拿了定金不交货,那就不好说了。”
“……定金?”
朱厚熜点了点头:“如今,魏彬那边在交趾采买粮食、糖、铁砂等,都是按年来预订。粮食还没种下去,今年要多少,定金便先付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