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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存忠确实呆住了,他不知道堂堂巡抚为什么亲自来到了他家。
视线里,只有佩着天子赐剑一步一步走近的张孚敬,这个巡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意。
“……巡抚大人大驾光临,学生有失远迎……”
“郑举人看的什么书?”张孚敬走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微笑,和煦地问道。
“……学生正在备考,读的是朱子的四书集注……抚台里面请,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是否有幸向抚台请教学问……”
“先贤学问啊。”张孚敬笑着在他旁边这廊下露天书轩里坐了下来,“本抚正要考较一下你学问如何。”
“……学生惭愧。”郑存忠正要招呼管家去沏茶,前院又走进来一人。
沾了雨的飞鱼服在行走间洒出水珠,那人大步过来之后只是默不作声地把一封信从怀里掏出来,递到了张孚敬手上。
郑存忠眼神凝固:那是他刚刚写好送出去的信。
张孚敬微微笑了笑:“字很不错。”
说罢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抖了抖,郑存忠想站起来阻止,终究还是口干舌燥地瞥了瞥他腰间的天子赐剑。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孚敬感慨不已,“你考了四回,同科都已升到这等高位了啊?”
郑存忠紧紧盯着他。
“学问呢?”张孚敬看着他,眼里笑意渐渐凝固问寒意,“既然明年还要应礼部试,先贤教诲,你应该一字不忘吧?”
谁做了叛徒?!
广州城内城外,巡抚大人佩着天子赐剑去了本地乡贤郑举人书轩的消息不胫而走。
郑举人用心备考,遭逢大灾只能捐了五百两银子尽表心意,这件事广州府城中百姓们是知道的——这段时间以来,城中多有人传着这个消息。
哪位士绅哪位富商捐了多少钱粮,谁能够明年得巡抚请奏朝廷加恩彰表,是一个话题。
现在,巡抚大人去了郑举人在广州府内读书用的书轩。
“郑老爷必定会得抚台大人举荐。他老人家也是文曲星下凡,明年若能高中,广州府说不定也能出个状元!”
“……我看有点古怪,抚台大人若是听说了郑先生的贤名,为什么佩着陛下赐的剑去?郑先生可是读书人,登门拜访怎么会佩剑,还是见过血的……”
郑宅附近的百姓在议论,消息已经传到广州府内许多家里。
“抚台带着剑和很多人去了郑存忠家里?”养得膘肥体壮的富户颤声问道,“你没看错?抚台神情如何?”
“……小的是恰好去那里给五姨娘买点心的,没看清抚台神情,那时候又下着雨……”
“……快!快!备马,我要去乡下庄里!”
“老爷,雨还没停呢。”
“备马!”
广州城外的南海卫里,赵俊站在校场上等着兵卒聚齐。
在他身旁,是卫所千户,还有广东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
他们都知道赵俊的身份:前任锦衣卫岭南行走,陛下的潜邸旧臣。
现在雨中仓促点兵是要做什么?
赵俊很平静。
旨意虽然还没有来,但之前两广总督陈金和总兵官朱麒都有过交待,一切听张孚敬安排。
刚才,他与广东总兵官一起听到了安排。
现在,蒋总兵应该也在调集着广东前后左右四卫的官兵。
各卫都抽调了部分兵卒去当差应役,赵俊知道手头的兵可能不够。
张孚敬担着很大的风险:朝廷的旨意毕竟还没有下来,而张孚敬决定先打草了。
一切都是因为这场飓风。
谁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新一轮的飓风。
所以张孚敬说了,天大的干系他担着!但后续的赈灾、晚稻,不能还有人捣鬼!
现在,张孚敬在郑存忠面前点着头,嘴里说着赞许的话:“先贤教诲,你果然是熟读了。但本抚有一事不解,你既然如此执着于功名,为何又要分心生事,以至于家仆奔走不停,既频繁来往北京南京,又总是去潮州和广州各县呢?”
张孚敬认真说道:“他们都很累啊。”
“……学生应试数载,好友多了些。”
“‘鲁兄但上弹章勿虑,杨用修虽未取乡绅捐献为己用,然解参政收受贿赂、索要美人诸事皆有实据。弟将请鲁兄族弟携实据随后入京,兄族弟名下之良田七百余亩,此回受灾不重……’”
张孚敬没有再看信,但盯着脸色发白的郑存忠说道:“‘广东上下施政严苛,致使民怨鼎沸,广东士绅不堪其苦。如今飓风肆虐,酷吏横行。上至巡抚藩司,下至府县衙门,无不频派差役,百姓已有卖儿鬻女、易子相食者!’郑大才子,以你对国事的用心,本抚真该向陛下举荐你啊。广东郑家有子郑存忠,实乃奇才,当拜请为相,天下必大治。郑大才子,你以为如何?”
郑存忠听着他的阴阳怪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学生生于广东长于广东,听闻惨事难以自禁,故而陈情……”
“那么解参政收贿索贿之实据,你这个安心备考的举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张孚敬冷笑着,“你这封信,刚送出门就被本抚拿到了,你还心存侥幸?”
郑存忠咬了咬牙,直视着他说道:“学生不知抚台为何要盯着学生家宅。学生往来交际,那实据之一二,学生自是于广州府内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抚台若是为办案而来,学生可以证言是何人给学生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