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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朱厚熜走回西角门后,气已经喘匀,严嵩恭顺地问道:“不知陛下跑了多远的路,臣好记在起居注里。”
“八里。”
“陛下,是十里!”张佐委屈地提醒。
“你只跑了两圈就废了,你知道是多远?”
朱厚熜摇着头,并没有多跟严嵩、刘龙说什么,人已经走入了西角门内。
见到他的人,西角门内外才缓缓开始肃静起来,他之前的说话声被淹没在群臣的争吵中,而且也没人通报。
朱厚熜坐了下来,旁边有人顿时递上了茶水。
“还有点时间,想到香燃尽,朕喝口茶。”
他就这么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看已经安静下来的臣子,这幅姿态落在群臣眼中就是成竹在胸、浑然不将他掀起的这天大风浪看在眼里。
是群臣离心的风险不够大,还是天子真的不懂?
已经见识过他是怎么搁置杨廷和、王琼等人纷争的群臣哪里会去想第二种可能,只不过群臣离心、天下可能反意四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这么说来,陛下是不怕了。
是很有信心固执己见反对他不继嗣的只会是极少数人,还是对于天下人不议论他“得位不正”有把握?
天子手里到底还有什么牌?
之前查账得出来的结果?又或者其他像复设起居注一样会让天下齐称圣明的决断?
如果有这样的牌,为什么不先打出来,再让礼部按他的意思去办,那样不是更让人心服口服吗?
不……反过来似乎更有效果,似乎会让认同他的人多一个理由去强调自己选择的先见之明与正确性。
脑子比较好使的,已经从朱厚熜的反应里想到了这一层。
“一炷香燃尽了。效率高一点,老规矩。坚决不认同朕不继嗣的,还是再站到中间来,朕还是问三遍。”朱厚熜看向了毛澄,“毛尚书,现在这是第一遍。”
严嵩怜悯地看了一眼毛澄,他会怎么选?
他严嵩不怕,他有事情做,那就是坐在案桌后记录天子起居。只要天子不是特地问到他,严嵩坐在这里而不去那边站着就相当于表态了。
将来有人问起这话,他有话说的。
但不站到那边,那就是忠于天子。
只有毛澄避无可避,毕竟他之前率先把那句话说出口了。“臣不认同陛下不继嗣之坚持!”这句话犹在耳畔回响啊!
他毛澄能现在幡然醒悟,做个为了权位摇尾乞怜的小人?
昏君!
杨廷和站在群臣前面泪流满面。
这新皇帝他真的不怕,他这一遍遍明确地问,就是在挑事。
他一点都不怕这第一天上朝就闹得群臣离心,他还命起居注官记录着。
这个天子是如此强势,真不怕逼得群臣联合着某些藩王造反吗?
十五岁毫无根基的孩子,到底谁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而在他所谓“效率”、“务实”的说辞下,天子的威压显得如此真实,名为“问三遍”的宽容却凌厉至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
他甚至是笑着问的。
一个复设了起居注官的“圣明”天子,一个始终带着笑脸、只是偶尔严肃的“宽仁”天子!
杨廷和今日连受重创,别说在朝堂中清除小人了,连天子面子上的支持都得不到,现在更护不住冲出来的毛澄。
他知道毛澄在这件事上退无可退。
毛澄在良乡就太早表明了态度,刚才在众臣面前面对礼部要承担的重任又被天子逼得下不来台。他这个礼部尚书如果真的顺从了天子,随后也必将被很多人盯着这件事攻击,甚至在史书、杂记中编排他一辈子。
他只是没聪明到立刻发现天子话中的陷阱,要不然大可当场问一句是不是要同时议论四人封号。那样的话,好歹还有余地可供转圜,虽然余地很小。
天子把大行皇帝谥号和其余三号捆绑在一起,本就是阳谋。
现在,天子问到了第二遍:“坚决不认同朕以兴献王长子继统之后追尊先父、加封生母的,站到中间来,第二遍。”
问题更加明确了:是以兴献王长子已经继统之后追封生父、加封生母的。
他可不是乱来的啊!之前有定国公这个宣诏之人的回答,他这个新君就是以兴献王长子继位的。
毛澄还是只能昂着头瞪圆了泪眼站在那里。
杨廷和知道毛澄可能在等着自己最后出来护一护他,帮天子和他造一个台阶。
只是杨廷和清楚,若今天他帮毛澄造了这个台阶,他在百官面前就已经是一败涂地、事事皆退了。
遗诏的解释权是在内阁手上,但天子已经登基了。
事到如今,确实只有忠不忠于这个天子的两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