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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西域边陲,真的好难啊。除了妻儿及部分西迁的老部下外,几乎没几个可以说话的人。
是的,就是没几个说话的人。他现在与府兵们言谈甚欢,却不走心,喝完酒之后,那股寂寞之感怎么也排解不掉。
偌大的城市,没有熟悉的气息。
他拼尽全力,想把伊丽河谷变成中原的样子,说到底,只是想让自己孤寂的内心得到一丝满足罢了。
看到熟悉的屋宇、看到熟悉的门楼、看到熟悉的酒旗、看到熟悉的学堂、看到熟悉的集市……
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这里就是中原,可以离父亲更近一些,离弟弟妹妹们更近一些。
他想给父亲写信了。
父亲的每一封回信,他都好好收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看。
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不是无根之萍。
发配
邵树德收到大儿子的信件时,已经是同光六年(921)二月初了。
他刚刚从河南县“躬耕”回来,靴子上全是泥巴。听到儿子的消息时,直接就坐在驿道边的田埂上,翻开阅读。
其实,伊丽河谷的一切,他都十分关注。
派往西域转输物资的关东夫子,有人潜逃,户籍所在地官府立刻将其全家发往伊丽,这是谁下的命令?
南方有官员犯事,流放不流放,皆在两可之间,但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举家流放,官将们又是在揣摩谁的意思?
各地的经学生,已经不能再像国初那样直接授官了,甚至连小吏的职位都要面临激烈的竞争。他们最后选择去伊丽,又是谁引导的?
河北、河南的百姓及武夫子弟,又是怎么去的伊丽?
老父亲的爱,那是无私的、全方位的。
“整饬得还不错。”邵树德笑了笑,将信件递给了王彦范,他自然会收好保管起来。
如果大郎一味想着扩张地盘,那么他不过是中亚地区又一个如彗星般闪过的所谓霸主罢了。运气好点,被人同化,成了正宗回鹘人或突厥人。他建立的松散的部落联盟般的王朝,享国一两百年。
子孙后代甚至已经改名马哈木、阿力、满速尔,且因为教义,不能祭祀祖先,成了彻彻底底的蕃人。
运气不好的话,他死后国家就分崩离析,这在草原上并不鲜见。分裂才是正常,长久统一在一起才奇怪。
这就是草原大汗的宿命,能建立起帝国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且需要一点运气。
但他选择了深固根本,消化有些吃撑了的地盘,这份眼光可不是草原大汗才有的。思维模式不一样,文化传统不一样,做法自然就不一样。
另外,大郎有一些做法更令他感到惊奇,因为他选择了儒家士人,与大夏正轰轰烈烈展开的新朝雅政背道而驰。
在这一点上,邵树德真的没法说他做得是错的。
伊丽河谷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核心价值观来凝聚人心。他们没有中原深厚的底蕴,人口来源也十分复杂,就像府兵拥有的那些奴隶,除少数是汉人外,绝大部分是突厥人、粟特人、波斯人。
要同化他们,必须有个核心价值观,儒家似乎是最好的补位选手。
也不用担心儒家会令赵国怎么样。
他们擅长改变自己,适应大环境。边塞地区的儒家,注定和大一统王朝没有对手的儒家不一样。他们会非常警醒,非常有压力,不敢僵化腐朽,而是卯足了劲应对一个又一个危机——身在伊丽河谷那种地方,没有危机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说白了,就是要有竞争。
没有竞争,别说儒家了,法家、农家等等各种学说,都会堕落。于阗国一家独大的释家是什么德行,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伊丽河谷现在需要“礼”,即需要秩序。大郎这么做,或许是正确的——也仅仅只是“或许”,因为邵树德也看不透。
这个儿子,鼓足勇气执行了与父亲背道而驰的政策,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标志吧。
他是自己的儿子,但不是提线木偶,他有自己的认知,他是真的在思考自己需要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邵树德叹了口气,脸上既有担忧,又有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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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他又想起了南边的事情。
六郎在通海都督府的根基愈发深厚了。
他现在甚至已经在请求再发一批府兵过去,成为他的助力。
邵树德原则上同意了。
虽然云南没多少平原,但仔细寻找还是有的,且通海都督府辖区就不少。
再者,没有平原,还有梯田。这玩意南诏时代就非常多了,经过百余年的开发,梯田更是到处都是,这也是田地,毫无疑问。
就在前几天,他下令从胜捷军内挑选两千熟悉西南环境的军卒,又从天威军内挑选一千精兵,凑足三千人,划拨给六郎为府兵。
他安排到哪里,邵树德懒得管了。至于部曲,更是不用发愁,云南最不缺的就是杂七杂八的部落。
整个通海都督府、旧银生镇及永昌镇南部,被正式固定下来,裂土划疆,成为六郎的封地——本来打算赐国号“燕”,但六郎倒不在乎王号怎么样,他直接请封为“滇王”,邵树德从之。
伊丽河谷的赵国、云南的滇国,从地位上来讲,等同于碎叶、于阗、仲云、亚隆、象雄乃至朝鲜半岛上的三国,自主性较大。国王自己任免官员,自决国中诸事,唯一需要朝廷批准的,就只有继承人了。
与这些正儿八经的亲王相比,郡王受到的约束就大很多了,原则上朝廷会派遣不少佐贰官员前去任职,郡王府官员亦可入朝。朝廷随时可能驻军,诸般大事需向朝廷汇报,死刑需洛阳刑部核准,学子走科举路线的话,需至京中考试取得功名等等,限制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