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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前从沙门岛转过来的?”邵树德转头问向朱亮。
“回陛下,十月中,臣亲率平海军自沙门岛、龟岛起航,至赤山浦下锚碇泊。”朱亮答道:“因整年输送军资、捕鱼,儿郎们的战技有所荒废,故前阵子开始了冬训。冬训完毕,便整修船只,开春后再赴蓬莱镇。”
安东府与登州之间的一连串小岛,算是平海军日常的母港兼驻训基地了。
数十艘大小船只以此为基,来来回回转运物资、人员,十分忙碌,确实很难寻得训练的时间。
也就冬天到来之后,济水冰封,西面的粮草、器械没法水运过来,旅顺、蓬莱近海也有细碎的薄冰,不再需要他们来回转运物资了,才得到冬训和大修船只的时间。
“一张一弛,不错。”邵树德随口点评道,随即又看向赵宗晦,道:“赵将军可还与新罗有联系?”
“陛下,臣乃夏人,如何与新罗联系,万不敢也。”赵宗晦立刻回道。
“无妨。”邵树德摆了摆手,笑道:“朕在洛阳,接到崔玄自新罗手书,言弓氏已在今岁裂土称王。这个弓氏,你可知晓?”
赵宗晦当然知道,事实上他在新罗还有亲朋故旧,多多少少知道一点那边的消息,但他不敢说,免得引起圣人疑忌。
“你照直说,朕的心胸还没那么小。”邵树德说道。
“臣遵旨。”赵宗晦稍稍放下点心,道:“弓氏亦是新罗王宗室,其实起兵有几年了,攻下了不少州县,今岁觉得时机到了,于是称‘高句丽王’。另有甄氏者,亦夺占部分州县,称‘百济王’。而今新罗大乱,互相攻伐,已是乱世景象。”
小小一个新罗,却也三国争霸,这事情弄得……
虽然目前看来,新罗的地盘似乎最大,又是正统,但也最腐朽,负资产最多,基本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后高丽、后百济是新兴政权,处于上升期,活力更强一些,最后多半是他俩一决雌雄,决定整个新罗的归属。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崔玄的说法,这个“高句丽王”、“百济王”目前都认新罗王为主。这么看来,这两位其实玩的是割据藩镇的套路,新罗王的大义名分还是有点作用的。
邵树德与崔玄书信往来多次,对新罗稍稍有些了解,知道在中原朝廷看来,新罗王只是个亲王爵,他没有权力册封弓氏、甄氏为王,但其实呢,人家新罗王关起门来做天子,也玩了一套小中华朝贡体系。
比如,北方的很多土著部落就向新罗王朝贡称臣,新罗王也堂而皇之地册封他们各种头衔。在南方,耽罗岛(济州岛)也被册封了,是新罗的藩属国。
但这个耽罗其实也向大唐遣使入贡过。
“耽罗,在新罗武州海上。居山岛上,周回并接于海,北去百济可五日行。其王姓儒李,名都罗,无城隍,分作五部落,其屋宇为圆墙,以草盖之。户口有八千,有弓刀楯鞘,无文记,唯事鬼神,常役属百济。龙朔元年八月,朝贡使至。”
其实很正常,小国、小部落,墙头草一般的东西,同时向多个宗主朝贡,求取册封,寻常之事。
历史上元朝直接将其攻灭,驻兵,归中原统治。本来和朝鲜没关系了,但事情坏就坏在元朝把朝鲜也给灭了,然后把耽罗岛就近归于朝鲜征东行省管理。
这在当时问题不大,毕竟都是元朝的一个省,耽罗岛归哪个省管,不都一样吗?
这就和沙俄灭掉了奥斯曼土耳其的附庸国克里米亚汗国一样。在苏联时期,把克里米亚从俄罗斯划出去,就近归乌克兰管,不都一样吗?
沧海变幻,世事无常,还真不一样。
“若新罗王遣使入洛阳称臣,我该不该册封?”邵树德又问道。
赵宗晦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臣以为陛下该册封新罗王。新罗无道,百姓厌之,新罗王控制不住局面,便只有仰仗上国,或会让出许多好处。”
“赵卿是有见识的。”邵树德笑道:“昔年新罗王为唐鸡林州都督,今新罗王若遣使入觐,朕理当册封,或遣一军入援,你等要做好准备。不过,当前还是以安东方向为主。”
“臣遵旨。”赵宗晦应道。
他此时的心绪有些复杂。
中原藩镇那么多武夫,凶暴善战,若放出去,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祸患。
如果是李罕之、孙儒那种军队,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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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东巡,越嚼越觉得有滋味。很多方略,都是到了这边才定下来,以后还得多出来走走。”南下的道路上,邵树德嫌车坐得闷,于是策马而行。
当是时也,数百里山川,雪景妖娆。帝王君臣纵马扬鞭,指点江山,当真好不快意。
“陛下,诸道州官员们可不一定喜欢你出巡。”陈诚亦笑道。
一路行来,已经处罚了数十名官员。按照罪责轻重,从免官到流放不等。
还好,新朝初立,打破了原有的利益链条,抛弃了大部分前唐的负资产,官员们的积极性被激发了,还算卖力,也算收敛,没有上升到需要杀人的地步。
总体而言,旧官僚犯事的较多。可能他们习惯了以往的许多操作,认为这不算什么事,但在新朝是不被允许的。
官场风气这种事,即便后世21世纪也在做。任你制度再严密,时间长了,风气总会这样那样。每抓一次,虽然不能根治,但总能好转一些。兴许过些年头官员们故态复萌,但至少延缓了变质的速度,还是有意义的。
关西州学出身的官员犯事的也有,但不多。他们身处这样一个大染缸,不被同化是不可能的,只要同化的速度慢,邵树德就已经相当满足了。
“不出巡,谁知道地方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邵树德说道:“若我子孙,长于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岂不是任人糊弄?纵然天资聪颖,也只能在用人上动些脑筋,对于实务,定然不如那帮老官僚精通,最终定下错误的方略。”
“陛下,术业有专攻,天子只需会用人就行了。”陈诚说道。
“话是没错,但也需要对实务有了解。”邵树德不同意,道:“日后朕之子孙,就得定下个规矩,去地方历练。亲王当小官小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北朝被贬官的亲王贵胄,做个小官,不也很自在?朕是武夫,不懂规矩嘛,又如何?不光如此,还得多出巡,多与军队讲武、田猎。”
陈诚苦笑。北朝那帮人,本来就胡风浓烈,规矩没那么严,和他们学作甚。人家天子娶完表姐、表妹,还娶表侄女,呃,这事不能深究。
邵树德见陈诚不说话了,哈哈一笑。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天子一定要掌握住军队。
先秦以来,君王首先是军事统帅,这是他最重要的职务。不过那会小国林立,承继有序,确实不好和大一统王朝比。但不管怎样,皇帝掌握军队是没错的,尤其是京城的部队,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手里,确保有随时掀桌子的能力。
“陛下说这话,怕是很多学究要不高兴了。”陈诚亦笑道。
邵树德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