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5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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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了第三份册文。这一次语气更加迫切,并且用了“万机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久违”这样的催促语句。

按照规矩,这一份仍然要推辞。

于是,只听邵树德叹道:“大唐先圣建皇图,焯鸿业,二百八十祀,我岂忍毁之?不妥,不妥。”

这一次虽然还是推辞,但语气有所减弱。看理由就知道:他身为唐臣,不忍毁掉大唐二百八十年基业——决心似乎没以前那么坚定了。

大伙都是人精,知道下一封册文就要劝太傅“不拘小节”,为天下苍生计,完全舍弃自己的私心,不要计较他人的毁谤,尽快登皇帝位,造福天下。

而那一次,太傅就不会推辞了,他会抱怨众人陷他于不忠不义,然后“勉为其难”地去当皇帝。

整个禅让流程,至此便算完成了。再后面,就是新君登基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一切尽在掌控中!

一个时代的结束

天祐二年的五月很快到来。

三月末科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放榜了,随后是长达一个月的等待。

在这一个月中,大部分人陆陆续续都能被授予官职。

以往其实没这种好事的,但这不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良机么?天子东幸洛阳,很多官员就没跟来,随后朝堂大清洗,又空出来了很多位置,再加上诸位宰相如今更青睐没怎么受过旧朝恩惠的新人,多番因素共同作用之下,造就了这一届考生超高的得官率。

“这应该是大唐最后一次科考了吧?唉,可惜!早知道试试了。”洛阳外的驿站内,宾朋满座,觥筹交错,学子乌光赞饮下半碗酒,叹道。

乌光赞非中原人,他是渤海国相乌炤度之子。此番入京,是因为从安东府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功高盖世的夏王要开国称制了。渤海国上下紧急磋商了一番,觉得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与夏王搞好关系,或对如今的局势有助益。

于是乎,他们火速组织了一支使团,快速南下至旅顺县都里镇码头,然后搭乘返航的唐国运输船只至登州,再经陆路赶至洛阳。

乌光赞其实还没准备好参加大唐的宾贡考试。他固然自小苦读,熟习经典,但终究信心不足,想再深入学习个年,然后参加考试。

只是——年后,大唐还在吗?

“肯定是最后一届了。”张策与乌光赞互相敬了一碗酒,饮尽后,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了许多外州使者进京,大车小车,满载财货。”

“礼朝使正月方离洛阳,这会又来了,想必……”乌光赞说道。

“不错。”张策点了点头,道:“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赶着来共襄盛举呢。昨日我在邙山,遇到从丰州来的使者。”

“丰州?那不是夏王乡里么?”乌光赞惊道。

“有从大安县(原西受降城)而来的使节,带来了夏王爱食的丰州白面、印盐。”说到这里,张策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道:“有传闻,丰州夏王家庙栋间有五色芝生焉,状若芙蓉,紫烟蒙护,数日不散。又有人言,夏王家庙第一室神主上,有五色衣自然而生,识者知夏运之兴矣。”

乌光赞听得目瞪口呆。

张策是敦煌人,其父张同,乾符年间曾为谏议大夫、商州刺史。

他在士人圈子里还是有点名气的。传闻张同、张策父子早年居于洛阳敦化坊,从井里得到一古鼎,耳有篆字曰:“魏黄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千。”

张同见这个宝鼎制作精巧,非常喜爱。张策一看,就说建安二十五年曹公薨,其年十月,文帝受汉禅,始号黄初,因此没有黄初元年二月的说法,定是后人伪造。

当时他才十三岁,众人奇之,赞叹不已。

张策曾经在韩建手下当幕僚。建转任直隶道巡抚使后,本来要给张策安排一个官位,但他婉拒了,到洛阳参加科考,考中了大唐最后一届进士,也是了得。

只是,这么一个奇男子,怎么也信那些飘渺虚无的东西?

“丰州使者又进献白兔一双。”张策继续说道。

“这可真是祥瑞了。”乌光赞一惊。

白兔,因为数量极其稀少,故称祥瑞。地方官吏若见到,便要令人捕捉,进献上去——多说一句,中国古代的兔子,与现代大不一样,不但耳朵小,白颜色的兔子也十分稀少,一直是祥瑞的象征,现代泛滥的白兔,则是外来物种了。

“我还听闻,宋州刺史石彦辞进献瑞麦。蔡州刺史成汭进献白莲之合蒂者。”张策道:“诸州一并进献祥瑞,岂非天赞?”

“什么天赞?”旁边一人说道:“我修行谶纬之说多年,这天下有些奇怪。”

“怪在哪里?”乌光赞、张策齐齐问道。

“天后朝有谶辞云‘首尾三鳞六十年,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当时好事者解云‘两角犊子,牛也,必有牛姓干唐祚。’故周子谅弹牛仙客,李德裕谤牛僧孺,皆以应图谶为辞。”此人说道:“奇哉怪也,代唐而立者,应牛姓天子。”

“牛什么牛?”另外一人看不下去了,说道:“‘朱’字‘牛’下安‘八’,八即角之象也。当年朱泚、朱滔便信了这鬼话,冀无妄之福,自招灾祸。真按谶辞来说,‘两角犊子’说的是朱姓天子代唐而立,但这天下哪个姓朱的能当天子?唉,我也学了半辈子,到头来发现学了个屁。不应该啊,新朝明明是朱家天子,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乌光赞、张策二人面面相觑,虽然听不懂,但非常震撼。

驿站角落里另一人听完他们的话,摇头失笑。

他叫姚洎,江陵幕府判官。

四月初的时候,进奏院将禅让的消息传回了荆南。节度使赵匡凝当机立断,令姚洎带贡物入京,准备向邵树德称臣——赵匡凝深知邵树德削藩的决心,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大唐藩镇割据一百五十年了,风俗如此,荆南又地处偏远,未必不能糊弄过去。

姚洎携带的是橘子,产自荆南,一共有数筐。

本来不打算带这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冬天熟的橘子,却一直拖到现在。摘下来品尝之后,质状百味,倍胜常贡。荆南上下咸异其事,因称为祥瑞,赵匡凝遂令姚洎挑选了品相最好的瑞橘百余颗,入京进献。

“天下人,都知新君是何人矣。”姚洎端起酒碗,饮了一大口,暗笑道:“‘两角犊子’,莫非应在朱全忠身上?他也有机会当天子?”

驿站外又想起了嘈杂声。

不一会儿,一群人涌了进来,直嚷嚷着上酒菜。听他们口音,竟然是河北的。

是了,太傅从去岁开始攻伐河北,得邢洺磁贝四州之地,获户口百万。如果算上孟怀相卫四州,夏人在河北的地盘还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