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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看不穿这个虚名啊……”拓跋思恭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三代人经营的宥州基业,舍不得扔掉。按照汉人的话说就是,坛坛罐罐太多了,下不了决心舍弃。从头再来,可不是谁都有那份勇气的。”
“兄长何出此言?”拓跋思谏大惊,忍不住说道:“邵贼不过三万人马,攻不下宥州城。”
“城外基业丢了的话,有没有这城又如何?”拓跋思恭叹道:“梅讹十族、桑罗六种落、孟香部、岁香部、庆七部、庞咩部、旺莽额部,宥州的这些部族,都不管了吗?更别说,还有咱们拓跋部自己的很多牧民都没进城,都不要了吗?”
“兄长,那便出城交战?拼一把算了?”拓跋思谏睁大了眼睛,问道。
思孝、思敬、思忠、思瑶都一起转头看向了拓跋思恭,似乎在等他一言而决。按照他们党项人的习惯,早就应该集结各部,决一死战了。兄长应是被以前历次唐廷平党项的战争给吓坏了,居然决意据城而守,真乃下策。
“先遣使往邵贼营中,看看他要什么条件才肯退兵。”拓跋思恭说道。
这话一出,兄弟几人有的大为失望,有的则松了一口气,还有的在苦思冥想,似是思考其可能性。
“邵树德不过是想削藩罢了,先听听他的条件,亦可拖延些时日。若能等到盐州、东山、浑州川各部来援,或还有转机。”拓跋思恭最后说道:“若不成,再战不迟。”
战宥州(三)
刀锋轻轻划过,一条血箭飞出,骑手沉重的躯体重重摔倒在了草地上,轻轻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李绍荣轻夹马腹,再度追上一人。那还是个半大孩子,估计十四五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杆木矛。惊慌失措之下乱跑乱撞,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手中的木矛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支撑着他不倒下去的拐杖。
“噗!”少年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木矛,结果胸口被一把厚背大刀划中。刀刃并不锋利,但借助马势,几乎将少年的胸口给切成了两半。
“这是最后一个了!”李绍荣下马,将少年的头颅斩落,悬于马鞍之下。
这个庞咩部,是在宥州西北三十多里的地方被围上的,几乎就要进入盐州境内了。该部总共一千五百多男丁,据说派了两百人进宥州城助守,都是族中勇士。剩下的人在附近放牧,等得到消息时,发现拓跋部但固守城池,根本不敢战,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开始逃跑。
但这个时候逃跑,又岂是那么容易?
于是在数日后,被铁林军骑兵缀上,先打了一仗,大败,死伤三百余人,随后便被两千骑冲入部落中,大砍大杀,现在基本可以说除名了。男丁死伤大半,妇孺被俘三千多,牛羊马驴四万余头尽成了他人的战利品。
“队副,折将军命我们留下来,将丁口牛羊送往乌延城。”一骑从远方过来,报道。他的马鞍下也挂了两颗人头,这个庞咩部,看来真的是完了。
“游奕使要去哪里?”李绍荣翻身上马,皱着眉头问道。
他是银城人,游奕使折嗣裕是新秦大族,同为麟州老乡,折将军对他还是很照顾的。再加上他本人骑术高超,弓槊双绝,甚有勇力,因此在马队大扩军那会,顺利升了一级,当上了队副。今日攻庞咩部一战,又立了点功劳,但若想升队正,感觉还差了那么点意思。正想继续厮杀立功呢,结果得了个押运俘虏财货的差事,顿时心中烦闷。
“折将军去追岁香部了。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牧场,大概有数万头牲畜,折将军不想被武威军那帮人抢走功劳,急匆匆带人去追了。”
“李唐宾……”李绍荣无语。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武威军游奕使确实有两把刷子,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箭术也不差。手底下那两千骑也很能打,一日间便连破两部,旺莽额部的几个头人皆被阵斩,确实凶悍得紧。
草原上的拓跋氏附庸部落,如今都是待宰牛羊。算上正在盐州突袭吴移四部的经略军骑卒,竟然有上万骑兵在抢功劳。他估摸着,再抄掠个月余,就算直接退兵,不打宥州了,这趟也大有斩获。
拓跋家丢了大脸,附庸部落或死或逃或降,如此表现,南山、东山各部党项心里也会瞧不起吧?那样可就是死狗一只了!开春过后,他们的实力会愈发衰弱,届时大帅多半能拉拢到更多的党项部族来分食拓跋家的财富。
这宥州,很可能不攻而破啊!
跟着大帅打仗,可真是带劲。若是换个人来,多半已经在镇内征发全部士卒、民壮,弄个六七万人,将宥州城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后蚁附攻城,那样要死多少人?一旦攻城过程中损失大了,宥州的拓跋氏更不敢投降,因为害怕城破后被人屠城泄愤。这一方猛攻,一方死守的,打到最后,天知道是什么结局,反正双方伤亡都会很大。
“走吧,去崔副将那边集合吧。”李绍荣有些意兴阑珊。
与李绍荣他们这边类似的,还有已经运动到宥州以南百里的义从军部。
两千草原部族骑兵数日前击破了两个部落,俘获不少牛羊。随后,他们甚至冲到横山北麓,劫掠了一个据说是没藏氏附庸的小部落。这个部落以种田为主,有寨子,不像草原上牧民一样全无守御,因此只被劫掠了少数牛羊、谷物和丁口。
不过魏蒙保也从这些俘虏口中得出了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浑州川没藏氏要出兵了,已经令他们部落准备粮食以及仆从士兵。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邵树德案头,于是他决定调整部署。
主力步军不动,仍在城外屯着,不停邀战敌军,诱使他们野战。骑兵开始慢慢收拢,一万三千余骑呢,从横山到宥州,一百多里地,没藏氏的步兵真敢大举深入吗?若敢来,那正好!一路上骑兵各部轮番上阵骚扰甚至小规模袭击,让你吃不好,睡不好,精神焦虑、紧张,始终处于全神戒备的状态,待露出破绽时,骑军各部一拥而上,如群狼捕猎,将其分食殆尽。
不露出破绽也没关系。老子是靠步兵起家的,倚为心腹的也一直是铁林军、武威军这一万多步卒,这是自己最主要的财富,是自己的权力来源。以养精蓄锐的百战精兵,对上你疲累至极、器械不全的山民,就不信打不赢!说不定,还能把拓跋家的人从城里骗出来点,一起打了呢!
“李一仙!”邵树德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一会在百井戍停留一下,一会是乌延城,一会又移到了宥州。
“大帅。”李一仙行礼道。
“折嗣伦到哪了?”
“已入宥州境,路上挑了一个部落。听说是拓跋家近支,折将军恨极,屠了不少人,因此耽搁了些时日。”李一仙答道。
邵树德摇了摇头。“屠了不少人”的意思,估计就是全屠了吧,李一仙这话说得委婉了。
邵树德对折掘氏、拓跋氏之间的恩怨没兴趣,那个部落算他倒霉,多半手里有折掘氏的血债。以前有拓跋家撑腰当然无事,可这会拓跋家龟缩不出,他们遇到折掘氏,自然惨到不能更惨。
但这种事怎么说呢,折嗣伦应该也折损了一些兵马吧?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自然要是拼死抵抗的。如果知道战败后还能投降,那打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甚至不用打就能降。
昨日梅讹十族中的一部,就主动过来表示愿降。邵树德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只要求他们杀了部中倾向于拓跋氏的人,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安心给夏州纳贡即可。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个部落其实只是过来探路的。自己放过了他们,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部落赶过来投靠。拓跋氏的羽翼,将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光秃秃为止。
“大帅,拓跋思恭之弟思谏来了。”正在思考各军部署之时,李一仙又进来禀报道。
邵树德嘴角微微翘起了点弧度。
“让他过来。”转身坐到高背交椅上后,下令道。
搜完身后,拓跋思谏便被带进了大帐。
“宥州党项兵马副使拓跋思谏见过大帅。”拓跋思谏大概三十余岁,一脸风霜之色,看起来就像是个草原上的寻常汉子。
“拓跋将军还认邵某是大帅?那为何屡召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