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7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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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至此也舒了一口气。宥州是拓跋党项的老巢,自己欲取之,那么还是先把困难估计得足一点好。

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大概做了四件事:一、对宥州经济进行打击,破坏其食盐销售,减少其财货来源;二、北征草原,断拓跋氏一臂,并收取大量财货、兵员;三、拉拢横山党项,获得野利氏及其附庸部族支持,再次削弱拓跋氏战争潜力,同时反过来利用其力量打击拓跋思恭;四、获得经略军支持,其三千精骑从榆多勒城南下的话,可轻易抄掠拓跋氏的大后方,尤其是拓跋氏主力在宥州和自己对峙的时候,后方空虚,不堪一击。

这四件事,其实都是依靠“势”来取得的。即自己掌握着大义名分,同时拥有镇内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掌握着最多的人口、钱粮,这就是“势”。然后利用这个“势”,一步步削弱对手,增强己身,待对手衰弱到极致,而自己的“势”也上升到极致的时候,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动主力部队,与其决战。

邵树德以前总觉得将门世家秘传的兵法更贴近实际,更有用,而《孙子兵法》之类的高屋建瓴的说辞太空洞。现在想想,那只是因为自己以前是一个“将”,而现在则是名副其实的“帅”了。

大帅用的兵法,自然不一样。

中和四年八月二十,武威军接到命令,全军离开营区,押运粮草、器械往夏州进发。

二十二日,地斤泽都巡检使嵬才苏都遣蒙保率各部集结起来的两千骑南下,抵达夏州。

二十三日,义从军使野利遇略率六千人抵达夏州。所部除横山党项四千人外,还有折马山、折遇、悉利等绥、银党项蕃兵两千人。

这三支部队加起来便已是一万四千余人了,再加上自己准备带着出征的铁林军及衙军周融部,又是一万一千人。唔,还有杨悦的五千人可以突袭拓跋氏及其附庸部落大后方,总共动员了三万步骑。

邵大帅,是不想留着拓跋氏过年了。

赵植

九月初一,是定下的大军出征的日子。在此之前,邵树德还有几天陪伴家人的日子。

四月份时北征草原,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前阵子又外出绥州巡视农田,与李孝昌会面,随后还与野利、折马山等党项部族的头人会面,出去又是半个月。接下来还要攻伐宥州,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日,与家人真是聚少离多。

不过最近也有好事,那就是前来投奔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比如天水赵氏。

赵植今天刚在城内买了座宅子,五六间屋舍,有一口水井,数株枣树。因为地段的原因,屋主作价三十五缗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竟然这么贵!

屋主也和他讲实话了,如今城内搬来了好多人,都在四处购买房屋。比如西河宋氏,一下子来了两百多口人,买了十余套大宅子。再比如与灵武郡王相厚的监军丘氏族人,前几日从关中过来了几个后生,在城中四处物色房屋。这风声一传出,宅院价格一夜大涨,大家都不是傻子!

赵植对此只能苦笑。本想买城外的便宜宅子,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在幕府谋得营田判官的差事,这却是不太合适了。不过自家那个族妹赵玉很照顾亲族,遣人送来了五十缗钱,说这是她帮灵武郡王代写公函领的俸禄,放心收着便是。

赵植对此很是惊愕,再一打听,原来灵武郡王平时基本不写公函,都是两位爱妾代写。一位是河中封氏女,一位便是自家族妹了,这在幕府中几乎无人不知。一些当了一辈子僚佐的老人,还对封、赵二人的字迹大为赞叹,并不着痕迹地取笑了下自家大王那狗爬般的字体。

起草公函,这是节度掌书记的活计啊。这灵武郡王手中可用之人那么少?赵植想了想,或许该写封家书了,让族里更多的人前来夏州。

河中封氏,与他们天水赵氏不相上下,国朝以来出了不少人才。如今灵武郡王的幕府,看样子人才甚少,职位空缺很多,先来一步,便能先一步占了位置。正所谓一步先步步先,这事可不能大意了。

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到曹司上直后,同僚们知道他的来历,都很客气,甚至就连顶头上司幕府行军司马吴廉都过来找他说了会话。

赵植大家族出身,对此当然游刃有余。一上午的时间就在互相寒暄、走动之间渡过了,到了午后,下面的孔目官才搬过来一叠公函,交给他批阅。

营田判官,尽总镇内营田事。在夏州或许还得管一管牧场,是吴廉手下三判官之一,握有实权。

考虑到此时藩镇割据,幕府权力往往凌驾于州府之上,幕府官员又在州中大量占官,因此镇内的民田事务其实也归他管理,各州县往往不敢擅专。

赵植的本官就是宥州录事参军,没啥意义,只是给他发俸禄的依据罢了,说起来还是营田判官这个差遣实在。

赵植在衙门里坐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西斜,才把一大堆地契用印完毕。

地契是发给军士们的。因为大帅早些年在绥州给军士们分了地,如今又搬到了夏州,铁林军、武威军亦编入衙军,而不是作为外镇军的存在。因此不少军士们申请,将绥州的三十亩田地置换到夏州,家人也搬来夏州居住。

大帅自然从善如流。恰好现在夏州也开辟出了一些地,要么是以前朝廷圈占的牧场,要么是清理淤塞灌渠后恢复耕作的农地。只要军士们不是一涌而上,都赶在一起要求置换,慢慢弄还是来得及的。

看赵判官完成了工作,曹司里几个驱使官很有眼色地上前,将这些地契装入木盒中,锁起来,待异日发给军士们。

走出节度使衙门时,天边几乎只剩下一丝光亮了。

城内乱糟糟的,住进来了很多军士。他看到了司仓判官陈宜燊正带着一群驱使官、小使在各军营内走来走去,与军将们交谈,估计是在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吧。

“这是武威军?”赵植抬头看了一眼旌旗,确认这是卢将军的人马。

“要打拓跋思恭了啊……”赵植摇了摇头,心道自家这个妹婿的权力欲望还真是吓人。如今天下各藩镇,哪个不是大军头下面套小军头?估计也就河东等地好一些了,较为规范,外镇军不能插手地方民政事务,衙将平时没兵权,难道妹婿也要这么搞?

慢慢踱到家中后,妻子已经准备妥了晚饭,两个儿子刚读完书。赵植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街道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军官的喝骂声。

赵植转身一看,有个满面虬髯的汉子正够着头往里瞧,见主人看着他,一笑,又把头缩了回去。

赵植胆子也是大的,便出门找到这个汉子,与他聊了起来。

汉子身旁还有数人,都盘坐在地上,身边放着被袋、胡饼、水囊,有人还将一副扁担靠在他家墙上。

“俺们是银州民户,给大帅征发了来当夫子的。就要讨拓跋思恭了,人手不足,俺们又打过仗,宋刺史一口气征发了几千人,全派过来了。”汉子一边撕咬着胡饼,一边说道。

“打过仗?”赵植思维敏捷,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你们是巢众?”

“都老黄历了。”汉子嘴里嚼着干硬的胡饼,含糊不清地说道:“当年跟着黄王纵横南北,啊不,是黄贼!后来在三原被邵大帅一战击破,尽都做了俘虏。大帅仁义,不杀俺们,到绥州开了两年灌渠后,又给送到了银州。这几位兄弟和俺都是开光县的,如今租着农场的地过活,快两年了。”

赵植今天也看了不少军属农场的文件,因此一下子提起了兴趣,便问道:“租了多少地?”

“三十亩。”汉子猛地喝了一口水,使劲咽下了喉咙中的胡饼,这才说道:“和俺娘子,外加一个半大小子,租着县里发下的耕牛,勉强糊弄吧。”

“半大小子?”

周围几个同乡一下子哄笑了起来。汉子的脸也有些红,恼羞成怒道:“胡二郎,再敢笑弄死你!李幺郎,忘了当年攻江陵,是谁救了你的命?笑,笑个屁!”

赵植这时候也明白了过来,亦笑道:“可是大帅掳回来的那些草原女子?”

“可不是么!”说到此事,汉子也有些怨念:“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屁股也大,能生养。就是不会种地啊!俺在拿刀砍人之前,也在郓州种了七八年地,怎么教这个笨婆娘都学不利索!不过照顾牲畜倒还成,罢了罢了,老子受点累,也不算什么。”

“那些牛可堪用?”

“不好用,脾气大得很,耕地太费事了。俺家还算好的,有人家里的牛是完全耕不了地,官府将租费减到了二十钱,还是亏。这牛啊,得打小练。草原上弄回来的牛,野惯了,不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