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之国

第20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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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与义点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酱牛肉

天边一抹残阳,洒下万道红霞,铺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有打渔紧来的渔船,不紧不慢,在漫天霞光中驶向岸边。但更多的,是驶离港口的大大小小的画舫。

徐俯看着船舱外,不由赞道:“数年战乱,已经许久不见这种景色了。经常听人说,襄阳这几年内外安定,格外富庶。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传。”

陈与义道:“是啊,当年逃出开封城,见了多少人间惨事,受了多少离乱之苦。能有今日,实在是不容易。去年关中大乱,又有许多百姓逃到这里。可以说,襄阳是河东、中原和关中百姓的南逃之地,人物荟萃于此,当然会显得繁荣许多。”

徐俯道:“当今天下,除了川蜀,就只有襄阳一带数年未经战乱了。前两年,就连两广之地也盗贼峰起,远说不上太平。见多了离乱,到了这样的地方,真是让人感慨。”

说话间,画舫里的人上了酒菜来。

陈与义举起酒杯,道:“两位从行在远道而来,节帅本想为你们接风的。只是一时镇抚司的官员都不在,军务又繁忙,便委托我代节帅敬二位了。”

徐俯忙道不敢。与高世则一起,举起酒来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高世则好奇地问道:“这酒酸酸甜甜,又好力气,以前倒是没喝过。”

陈与义道:“这是桑葚酒。要选陈酿白酒,在桑葚成熟的时候泡了,经过几个月才成。这酒是去年泡好的,在镇抚司里,也算是一等名酒。非是特殊人物,轻易喝不到。”

高世则看了徐俯一眼。道:“常听人讲,王节帅驭下极严,官物轻易无人敢动。今日在画舫上,酒席又极丰盛。参议,你不要为了款待我们,惹节帅不满。”

陈与义听了笑道:“人言怎么可以相信?襄阳这里公务接待是有标准的。你们是使节,当然是最高一等,哪个敢说不?偌大镇抚司,最高一等的接待,这算得了什么!节帅统十万兵马,治下民户百万,天天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面,不是笑话!”

高世则听了,急忙道:“是我见识短了。”

陈与义道声不敢,举起杯来,与高世则一起一饮而尽。

高世则是宋代著名将门高家的人,祖上是高琼。作为将门,高家历代都有人位居高位,而且是重要的外戚。是著名的宣仁圣烈皇后——即宋英宗赵曙的皇后,乳名为滔滔的高滔滔的侄孙。赵构立元帅府的时候,高世则便侍俸左右,极得赵构信任。

宋朝的惯例,向外派使节的时候,一般是一文一武,一正一副。文臣作为正使,主要的事务都是由他负责。武臣做为副使,一般是皇帝心腹,负责监视。

王宵猎虽然是大宋臣子,现在却半独立,依然派了一正一副两位使节来。作为枢密院都承旨,高世则的地位足够高。实际上高世则之后,这个职位全用文臣了。而且作为赵构的心腹,高世则又可以监视徐俯,刺探襄阳的情报。只是这种刺探,在现在的襄阳官员眼里,如同儿戏一般。

喝了酒,陈与义拿起筷子道:“前些日子,节帅治下取消了牛禁,耕牛十岁以上可以宰杀。几个月时间,这里的人便烧得一手好牛肉。这里的酱牛肉香味浓郁,你们尝一尝。”

徐俯惊道:“农民种地全靠牛力,废了牛禁,这如何使得!”

陈与义笑道:“只要官府管控得力,如何使不得?”

徐俯连连摇头:“小民贪利。虽然知道耕田离了耕牛不行,可忍不住一时钱财到手的诱惑。把耕牛卖去宰了,换几个钱喝酒吃肉,一时快活。等到耕田的时候,又后悔不及。”

陈与叹了口气:“谏议,这只是你想的罢了。实际上农民种田,多少辛苦?牛有多重要,他们没有我们清楚?怎么可能为了一时口舌之欲,把赖以为生的耕牛宰了。农民会偷卖耕牛,必然不是我们想的原因。什么小民贪利,不过是士大夫的空想罢了。”

徐俯听了,不由上下打量陈与义。过了许久才道:“参议何出此言?”

陈与义道:“因为襄阳真地废了牛禁,真地没有百姓贪图一时之利而卖牛。这是事实,容不得反驳的。任你再多理由,有一二三四五,甲乙丙丁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事实说得清楚。世间的事情不能靠空想,要凭事实说话。”

徐俯半信半疑,道:“真的如此?废了牛禁农民也不私宰耕牛?”

陈与义道:“农民为什么要私宰耕牛?牛要长到近十岁,才能够真正长成。对农民最有用的,是十岁到十五岁。而牛肉要好吃,出肉多,也差不多是十岁。把牛养到这么大,既能干农活,而且还能卖出好价钱,还不违官法,哪个会犯?他们养一只大牛,再养一只牛犊,牛犊长成,恰好把大牛卖掉。卖大牛的钱,买只牛犊回来还有剩余。对于农民来说,这样才最有利。”

徐俯如听天书。活几十年,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由目瞪口呆。

陈与义道:“我们读书的人,经常会自己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想出来的,是天下最正确的道理。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放开牛禁会不会有人私宰耕牛?当然会有。但这样做的原因,绝不是什么小民贪利。而是或者官法,或者现实,有不利于农民养牛的地方。对于农民来说,养牛无利可图。农民会比较的,养牛有利他们就养牛,宰掉有利他们就宰掉。官府真正要做的,是仔细分析原因,而不是由几个学究脑袋一拍,说是什么小民无知,小民贪利,下一道禁令了事。”

看着徐俯和高世则两人吃惊的样子,陈与义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几年以前,我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想法。甚至听到节帅说要废除牛禁的时候,还觉得他疯了。直到听节帅说完理由,才慢慢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要用事实说话,不是靠空想。不注重实际,终日悟道,又能够悟出什么来?”

徐俯听了苦笑,不由摇了摇头。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这是什么鬼话?

陈与义道:“我与谏议从小学的一样,中年以后还想参禅,最开始也是一般的想法。直到跟节帅的时间久了,不但是听到了新的说法,还见到了新的做法,见到这些想法和做法成功了,才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谏议,我们是旧相识,我说的直你莫怪。”

夜间问答

太阳落下山去了,凉风从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水里的气息。旁边画舫里的丝竹声,随着风吹了进来。伴着歌女吚吚呀呀的歌唱,给夜色抹上了一丝旖旎的色彩。

徐俯对陈与义道:“在行在时听人说起,王节帅不喜欢丝竹之声,不喜欢歌舞女妓,下面的官员苦不堪言。敢问参议,是也不是?”

陈与义听了一怔:“没有啊。怎么会有这种传言?前两个月,节帅还专门选了出色人员,镇抚司专门养了一支舞乐队。只是今日被人订走了,我也懒得唤其他人来。你们若是喜欢,唤人过来就是了。”

“没有吗?”徐俯看了看高世则,两人惊讶不已。

陈与义道:“节帅只是不喜欢而已,并不阻止其他人。镇抚司的公使钱里,一直编有这一项。只是节帅不喜欢,我们这些人跟在他的身边久了,慢慢也就不习惯了。”

徐俯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明白,自己在处州听到的王宵猎的传说,只怕大多不是真的。

王宵猎占据十州之地,手下拥兵十万之众,连败金军,天下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比如在处州,朝中大臣听说的,是王宵猎虽然年纪轻,然而少年老成,为人不苟言笑。对待手下官员相当严厉,治军更是严酷。每到战时,阵列后有大刀队,有敢后退一步者立斩阵前。与金军战时,邓州军往往列大阵,手持长斧,与金军对冲,每每把金军冲得七零八落。

王宵猎治下的襄阳城里,官府管得极其严厉。事务巨细,一切都井井有条。胆敢违抗者,会立即被官府捉拿,稍重一点的罪就斩于城中闹市。这里的百姓,人人小心翼翼,生怕会犯法。

这样的传说,在这个时代不一定是坏事。甚至有的官员以此为据上章,要赵构学习襄阳,乱世当用重典,才能治理好地方。战时要设立督战队,要敢杀,才能敢冲。

听徐俯说着王宵猎的传说,陈与义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在王宵猎手下数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被传成这个样子。想一想,这几年时间里,王宵猎连严厉的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会有人这样想?

民间的传说,是百姓想象的一个人的样子,与本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此时的人们,想象的名将就是传说中的样子,就应该严厉。他们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震慑住那些骄兵悍将。至于王宵猎真正是怎么做的,又有几人关心?

便如后世影视剧中教员的形象,最开始不只是要求形似,还要求神似。神似的教员,中年之后实际上很少发火,也很少骂人,甚至有些婆婆妈妈。对下属不是金口一开,不许违犯。很多时候苦口婆心试图说服人,而不只是简单地命令人。但在有些人看来,这样的教员少了霸气,不是他们心中的形象。于是新的演员出来,本来就演习惯了帝王,加上了许多自己理解的霸气,就不是以前的教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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