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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秀笑道:“你真走出来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学得进,走得出。”
王宵猎也笑:“你是妇人家,没有那么多要学的东西,也不必学得过于精深。我不同,现在占着大片地盘,手下千军万马,不如此很多事情做不好。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姐姐,我不相信人真的分聪明或愚昧,善良与邪恶,诸般种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境界,什么有道高人,得道高僧,这些说法不过是虚妄而已。但走出来之后,与人交往,看待事情,却又觉得自己好似真的比别人高了一个境界。这种事情细说起来玄之又玄。我不认为人应该这样,然而事情就是这样。”
听了这话,王青秀连连摇头。端起酒喝了,只是笑着不说话。
王宵猎喝了一杯酒,指着一盘脆藕道:“这里的白莲,与其他地方不同,藕断丝不连。而且这藕吃起来特别清甜,又特别清脆,是难得佳品。姐姐尝一尝。”
两个人相对而坐,饮着酒,吃着菜。从天下家国大事,到家长里短,说着闲话。
喝了许多酒,话题慢慢转到附近的事情上来。
王宵猎道:“现在我的治下算是平定,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其他地方着实乱得很,百姓日子过得实在是苦。我们离开汝州的时候,临颍附近发生一件大案。一个贩卖棉布的商人,在路上被杀人劫货,死在那里的就有一百多人。前些日子,在北舞镇,又发生了一件大案。因为金军强抢营妓,董平要卖人赚取钱财,便去骗北舞镇的暗娼。结果其中一个暗娼有个相好的,知道了这件事情,去告知了她们。董平的人气急败坏,当街杀人。我听人说,当把其中一个暗娼的孩子摔死——那孩子才三四岁——的时候,旁边人群里一个好汉看不下去,与董平手下的人放对,那些暗娼才上船渡过河来。”
王青秀听了不由皱起眉:“董平容留暗娼就不对,还要骗她们去做营妓,还当街杀人,天下岂能容得了他!大郎,你现在手下兵马众多,应该点起兵马,去来了董平才对!”
王宵猎摇了摇头:“现在之天下,有几个地方的百姓过得好?若只是董平罪大恶急,我就点起兵马杀过去,天下的恶人如何杀得完?听到这样的事情,我当然气愤。但如何处置,是事关全局的大计。不能因为我气愤,就影响了大计。但对这样的事情,置之不问,当然也不对。”
王青秀叹了口气:“你手下许多兵马,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做事也处处受制。”
“为何受制?”王宵猎抬头,奇怪地看着王青秀。
王青秀道:“不受制吗?明明气愤许多人做的事情不对,手里有大军,却又无可奈何。”
王宵猎听了笑着摇头:“姐姐,事情就是如此,我为何要觉得受制?你说的受制,不过是觉得我应该嫉恶如仇,自己又偏偏做不到,觉得受了委屈。可世事就是如此,也本该如此,我为何要觉得委屈?我说过的,我走出来了,想明白了许多道理。便如董平一案,我知道百姓受苦,也心痛他们艰难,但与我大军要如何行动,关系却不大。为什么不说毫无关系?因为一些时候,是真的有关系。但大部分时候,是没有关系的。什么时候有关系,什么时候没有关系,其实无法明确说出来。只是我心中明白,不会把事情搞错了而已。这世界上的事,大部分都无法分得清清楚楚。怎么分,总要有含含胡胡一团在那里。一个人走出来了,就是不管是分得清楚的时候,还是看着该含胡的时候,心里都明白该怎么做。”
王青秀奇怪地看着王宵猎,道:“你说的话,还真是玄之又玄。”
王宵猎道:“这个世界本来并不玄妙,就是那么简单。只是我们要互相交流,要教给别人,或者要说服别人,各种各样的原因,把简单的世界搞复杂了。学得进,就要在这复杂的世界中,把各种道理都想明白。走得出,就是一下子明白,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世事为什么这样?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世界本来就如此,也本该如此!去找为什么,是我们学习这个世界的阶梯,而不是世事是因为那些为什么才变成如此。这种事情无法言说。为什么无法言说?因为我明白,你明白,其他人也明白,大家都明白。大家都明白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却不一定真地明白。”
王青秀听了,看着王宵猎,一时无语。过了许多才道:“我听你说的这些话,倒是有些像听老和尚讲经。翻来覆去,只说这道理极是简单,偏偏在我听来都是废话!”
王宵猎道:“老和尚讲经,很多跟我说的其实是一个道理。不只是讲经,世间很多事情如此。比如医生,看了一个病人一眼,就能开出药来。别人觉得如神,在行家眼里,却稀松平常。比如那些研究金石碑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器物是什么年代制出来,如何流传。别人看着一头雾水,在行家的眼里却是当然之事。比如和尚开悟,用尽各种办法,甚是当头棒喝。其实行家看来,不过是一师一徒取巧而已。”
那一天与姐姐见过之后,长时间烦恼的王宵猎终于走出来了。走出来,不是想通了,也不是突然明白了。因为王宵猎以前就想通了,以前就明白。而是突然从这些挂碍中一步跨出来,看事情想事情,不再被其他的事情影响。可以说玄之又玄,其实简单直白。
走出这一步,王宵猎才不再被自己前世学习的理论和知识牵绊,不再为记忆迷惑。这一步,可以说王宵猎思想上从必然王国跨出,迈向了自由世界。
人员调换
在唐州休息了两天,汪若海到来。进了州衙,向王宵猎行礼。
王宵猎道:“此次回襄阳,治下八州府的军政均须大改。参议不必再在蔡州,回到襄阳,主管新设的司令部。唐州在内地,不必由大将驻守,解立农调往蔡州接替参议。”
汪若海道:“我久不在襄阳,也不知道新设的司令部管什么——”
王宵猎道:“此事我们晚上再说。参议远来辛苦,先去休息吧。晚上备些薄酒,为参议接风。”
汪若海心中狐疑,不过不好再问,告辞出去。
看看天将黑,解立农吩咐州衙的人准备了酒肉,在院中的大银杏树下摆下筵席。因为今晚要商量事情,除了王宵猎和汪若海、解立农三人,州衙的其他人都没有参加。
酒过三巡,王宵猎道:“此次让汪参议回来,有两个原因。一是最近郾城附近董平的治下各种案子太多,不能任其鱼肉百姓。张均到陈州后,占下了蔡口镇,再没有大的动作。说实话,张均聪明,也能够临机应变,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此人喜欢独断专行,不怎么听命令,一般的官员做他的上司并不容易。汪参议本是朝廷命官,指挥他难免不如意。”
汪若海急忙拱手:“镇抚,这些日子张均并没有什么事情违背命令。只是——”
王宵猎摆了摆手道:“事情过去了,不必再多说,我也不准备追究此事。解立农是当年随着我父亲起兵的大将,为人一向严厉。张均再是无法无天,也不敢不听他命令。此次让他去蔡州,兼管金军的情报和周围几州的军事,比较合适。”
此事王宵猎已经与解立农谈过数次,在一边叉手称诺。
张均为什么不敢不听解立农的命令?说白了,不是因为解立农的资历更深,而是在王宵猎的军队和官员中,解立农为人阴狠。在王宵猎统率下,解立农的阴狠不会损坏大局。如果换一个环境,那可就未必了。面对这么个人,张均敢不听命令,会被解立农玩死。
王宵猎道:“许多人说,带兵时将要专权,不能被其他官员干扰。我想来想去,这样不妥。从本朝禁军与西夏、契丹和金的战事来看,专权的将领也没打多少胜仗。所以在军中设立了司令部,由司令部代替统兵官行使军队的指挥权。镇抚司的司令部,本来想让陈与义担任。奈何陈与义本是一个文官,对于军事实不在精通,事情做的有些不如人意。回襄阳后,我想让陈与义负责治下官员的监察,由汪参议接掌司令部。具体要做哪些事情,我们回了襄阳再说。”
“司令部?”汪若海沉吟良久,想不明白这个机构是干什么的。
王宵猎道:“简单说,军中最重要的是军令。以前军令出自统兵官,以后出自司令部。统兵官是司令部的当然主官,参议便如地方州衙的签判。”
“哦——”汪若海点了点头,有些明白王宵猎的意思了。
没有司令部,军令出自统兵官个人。军令如山,统兵官在部队中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有了司令部,军令就出自司令部,不再是个人指挥。统兵官虽然仍是主官,但没有了以前的权威。
后世的人们更加熟悉的一个名词,是参谋部。参谋部是司令部的一部分,也是主要部分。参谋部虽然有作战谋划权,但不具有直接下军令的权力,军令权属于司令部。
现在宋朝实行的是中国传统的幕僚制度。帅臣,比如任镇抚使的王宵猎,下面有参谋、参议,有机宜文字,有干办公事,各种谋臣。从制度上来说,谋臣是帅臣的附属,没有自己的权力。
司令部的设立,匣清其权力,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在实践中摸索。王宵猎的意图很明确,用司令部的集体领导,代替原来将帅的个人领导。
一边的解立农道:“设立司令部,观察说了有些时间了。现在镇抚司的司令部还没有眉目,我们下面这些人,就更加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估计此事,短时间难完得成。”
王宵猎道:“回襄阳后,我会定一个时间表。镇抚司什么时候完成,下面各级军队需要多少时间完成。时间到了,完不成的,要追究责任。以后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详细列出步骤,标有时间,可不能再由着你们性子了。不但是军队要这样,地方同样如此。”
解立农怔了一下,道:“世间事千变万化,岂能事事都规划好?”
王宵猎笑道:“这就是规划的能力,和下面完成的能力。能力不好的,要么好好学习,要么就不要做这份工作了。世间能吃饭的本事本来就有很多,不必非要聚在官府里。”
解立农看看汪若海,又看看王宵猎。确认王宵猎不是在开玩笑,急忙喝一口酒压惊。
汪若海倒无所谓,道:“如此最好。条目明确,不让将领和官员虚耗时日。”
王宵猎点了点头:“是啊,任务不明确,许多人就能拖就拖。事情总是完不成,还找不到应该由谁负责。这样是不行的。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任务很艰巨,丝毫懈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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