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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正秋不能接受,相伴几十年的妻子可能会忽然离他而去,他内心深处感到无边的恐惧。
他想起多年前霖泽过世,他亲手给他盖上白布,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历历在目。就算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至亲离去,也不能称之为经验。
同样的事再次发生,顾正秋还是同样的惊惧惶恐。此刻的他不再是自诩稳如青山的“一家之主”,宛若风中即将倒下的老树。
他真的老了。
顾言真和他之间只隔了一个过道,一步就能迈过,但他们始终没有人尝试这一步,仿佛这小小过道其实有千里之难。
外面的天亮了又黑,抢救室外的灯也由亮到熄,门终于开了。
顾正秋和顾言真同一时间迅速起身,齐刷刷的看向走出来的医生。
“一切顺利。”
这四个字比世间任何美言都更能让人身心愉悦,顾言真长舒一口气,顾思霖也不哭了,而顾正秋连连点头,说了好几句“谢谢”。
接着程婉欣被安排进了特护病房,需要在里面待上几天继续观测,家属只能隔着窗户探视。
顾言真留下也是无用,他想着先把困得睁不开眼的思霖带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望。
就在他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顾正秋叫住了他。
顾言真回头,父子的目光终于相交。
顾正秋扶着墙站定,面向顾言真的时候似乎略有犹豫,几次张口预言,像是又无措的咽了回去。
顾言真不着急,抱着熟睡的妹妹安静等待。
“言真……”顾正秋缓缓开口,“我老了。”
顾言真点头:“我知道。”
“你明天,还回去上班吧。”顾正秋说上几句话就要喘气,看来身体也不大好了,“我手里的股份,已经委托律师全部转赠给你了。”
“以后,我再也不插手你的事。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那句深藏于心的“对不起”,顾正秋始终无法说出口。他固执地认为,从来没有父母给儿女道歉的特例,他就算再不该,也还是父亲。
顾言真垂下眼眸,没有回答,默默地转身离去。
七十六
顾正秋本以为只要自己低个头, 顾言真肯定就会回来。可是他没料到,他自认放低姿态,根本没有挽回顾言真的心。
顾言真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顾正秋感到无比恐慌。
他已经年迈, 尤其是经过这次的打击, 让他清楚无比的知道自己早已不复年轻。如果顾言真什么都不要了, 偌大家业该要交给谁继承?
原本顾正秋只是不满谢寒,想着用父亲的权威逼迫顾言真服从,按照他的安排重新找个名门淑女, 并不是真的要把他赶出去。
他想着,只要顾言真继续听话, 将来自己手里的所有股权都是他的。这些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他则继续和妻子过悠闲的退休生活。
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顾言真竟然一去不回头。
顾正秋这才真正意识到, 他和顾言真父子间的情分已经彻底断绝了。
他枯坐在病床边,面容比昨天守在抢救室外看起来更加苍老,手中握着的玻璃杯猝然落地摔得粉碎,划破了脚背,而他恍如未觉。
而另一边, 顾言真回家后心情也不见得轻快。他把妹妹放回她自己的房间,让她好好安睡,自己则回到了和谢寒共同的卧室。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再有三小时天就要亮。谢寒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他回来,见他进屋,忙把手机扔下:“怎么样?累不累?”
顾言真摇头:“不累。”
他的脸色透着疲惫, 谢寒也察觉出他心情不佳,主动帮他把外套脱掉, 关切的问:“怎么了?”
“你妈妈……?”
顾言真随即又摇头:“不是,她很好,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寒心里并不认同顾言真那对父母,可是他知道如果那两个人忽然去世,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听说没事,他又问:“那是他们又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了!?”
“没有。”顾言真回道,“就算有,我也不在乎。”
因为是谢寒,顾言真在他面前很放松,也可以说些在外人面前轻易不说的话。他把刚才顾正秋的话同他说了,并道:“我其实,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他并不想回到顾氏,继续过从前的生活,每天睁眼就是一大堆的工作,埋头扎进山一样高的文件中,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可是另一方面,他心里到底不舍。那可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心血,如果他现在不管不顾,将来顾氏势必会落到他人手里,他又怎么甘心为别人做嫁衣,把多年心虚拱手让人。
至于父亲的态度,以及他说了什么,有没有对他心怀愧疚……这些根本不在顾言真考虑范围内。
正如他离开时不是因为顾正秋的出现,如果有一天回去,也不是为了他的所谓股权诱惑。
他看得清楚,这辈子他与父母的缘分很浅,也许就是双亲病重,他前去床前探视慰问,尽到了法律层面的义务,这就足够了。
谢寒安静的听顾言真诉说心里的矛盾,内心无比满足。
他知道,顾言真像这样愿意与人交心的时刻不多,而他却正是最让他信任的人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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