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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修士无效,但对你这样的普通人效果挺好的。你不必怀疑——虽然我说过你对天机门很重要,就算是你死了也要将你留下,但活着的你显然比死了的你更重要。”
陈邻盯着天枢看了一会儿,天枢的脸比万识月还绷着。至少万识月对陈邻说话的时候,还会为了蛊惑陈邻而特意露出温柔和蔼的神情,但天枢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神色疏离。
她接过药碗,两手捧着试探性的尝了一口,当即被苦得脸都皱了起来。但苦归苦,温度却刚刚好,一点也不烫。
陈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仰起脖子想咕噜咕噜两口给全干了,结果喝到第三口,陈邻把自己给呛到了。她拿远药碗皱脸咳嗽,喉咙里返上来一股辛辣的气味。
天枢上前一步接过陈邻手中药碗,另外一只手顺势在陈邻后背拍了拍。陈邻连忙摆手推开她,自己锤了两下胸口,喘过气来。
此时天枢正蹲在安乐椅旁边,陈邻一侧脸便对上她视线。天枢的视线让陈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她舔了舔唇,伸手要去拿天枢手上的药碗——毕竟药还没有喝完。
但天枢却并没有要把药碗给她的意思,反手将药碗放到了更远一点的石桌上。
“以天劫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到缺弊塔了。”
她站起身,转头往天边望去,神色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从天枢嘴里冒出来,非常突兀并且毫无缘由,但她提到了徐存湛,陈邻便下意识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
但陈邻只看见了远处晨光微亮,大朵大朵白云外被晨光染一层绯红。这里似乎很高,那些云看起来离地面极近,连一只偶尔掠过的飞鸟都没有。
天枢抬手掐诀,随着她古怪的手决掐出来,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绯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小院。她施完法后伸手一抹自己的脸,原本不高不矮的个子顿时拔高健硕起来,骨骼伸展开时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陈邻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天枢抬手时还是一张完全女性美的脸,手掌抹过脸颊后却变成了沈春岁的脸。
唯一不变的是表情,即使变成了沈春岁的脸,天枢还是那副冷漠疏离的表情,好像一个提线木偶,冷淡到了有些木然的程度。
陈邻有些不确定,声音微弱又迟疑的挤出喉咙:“你是……沈春岁?”
‘沈春岁’望着她——那张脸分明是沈春岁的脸,但是出现在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如此陌生,陌生到让陈邻完全没法想象沈春岁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都可以,叫我天枢也行,叫我沈春岁也可以。”
他往陈邻面前走了两步,陈邻不自觉后退,直到自己后背抵上椅背,莫名感到惶然不安。沈春岁在安乐椅前半蹲下来,没什么感情的眼眸扫过陈邻面容。
少女满脸茫然,除去茫然之外就是惊惶。
他自言自语:“果然是在穿越的时候,灵魂受到太多损坏了,直到现在也还是记忆不全的状态。”
“不过幸好,我最擅长修复魂魄了。”
陈邻:“你在说什么?什么记忆不全,什么修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沈春岁伸出左手,食指似乎想要点上自己眉心。陈邻吓得连连后退,整个人都快缩进安乐椅缝隙间去了。
“你要干什么?我,我警告你啊!别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啊!”
她虚张声势,同时手摸上自己手腕,摸到那两条交缠的红绳时,陈邻心里微微安心。
但沈春岁丝毫没有停下动作,手指轻快又迅速抵上陈邻眉心。
他垂眼,目光扫过陈邻手腕上的红绳,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些许波动。
“原来这条千机绳在你身上,难怪那和尚死活不肯松手。”
“不过没有用的,虽然它被炼化成了法器,但只有感受到恶意时才会发动。我对你可没有丝毫恶意,甚至……我在帮你哦。”
很浅的绯红色雾气从沈春岁指尖涌出,没入陈邻眉心。正如沈春岁所说的,他的力量对陈邻没有丝毫恶意,甚至还在修复着陈邻脆弱的魂魄。
他很擅长修复残破的魂魄,因为他以前就修过自己的魂魄。在缺弊塔里,在那些魔物的嘴里,撬开它们的牙齿,挖出内脏,身形残缺的青年两手都被染红,神色木然翻弄那些扭曲脏器,寻找自己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
之前有段时间陈邻总是做噩梦。
大部分时候,她只要醒来,就会忘记那些噩梦。但有的时候,她又会隐约记得一些噩梦的内容——鲜血,混乱,悲伤,破碎的画面里面掺杂太多强烈的情绪。
因为那些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就算陈邻醒来后还记得一点,也没办法把那些碎片化过于厉害的画面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更无法在自己记忆中找到相对应的场景。
那些充斥着过多刺目鲜红色彩的画面,散发出浓厚的死亡的气息,看起来和陈邻的生活格格不入。
而陈邻在自己生活中,所能想到的,和死亡最接近的事情,就是她的父亲。
陈邻父亲去世得早,她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死亡。飞机坠亡让人与人的残骸都混合在一起了,最终通过dna认证也没能拼凑回完整的身体。
所以陈邻对父亲的印象就停留在年幼时一个过于小巧的精致礼盒。对于某些感性的成年人来说,这或许是段可悲的记忆。但对陈邻来说,这段记忆甚至还没有自己中学时期养死了小鸡来得难过。
因为是太久远太年幼时期的事情了,‘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席,陈邻早就已经习惯。父亲的死亡对陈邻也并不可怕,至少不像梦境里那些凌乱破碎的画面那样可怕,因为它被装在了一个漂亮的礼盒里面,上面甚至还装饰着天蓝色的蝴蝶结。
所以每次梦醒之后,陈邻总是只害怕一会儿,很快又将那些梦境抛之脑后,乐呵呵没什么想法的跟在徐存湛身后乱跑。
直到此刻。
直到她那一直处于损伤状态的灵魂,被仔细的修复完善——连带着因为灵魂受损而被遗忘的记忆,也一起回来。
那些不完整的,看起来和陈邻在现代的生活毫无关联的碎片画面,再度清晰出现在陈邻的记忆中。
冬夜冷冽的风,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母亲去世,葬礼,她恍惚的举起手臂,对着浴室灯光寻找能解脱自己的血管……
没有切身体会过死亡的人,很难理解‘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当人选择了‘割腕’作为死亡方式时——它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会放大死亡的痛苦。血液急速流逝时,身体里求生的本能不断在尖叫挣扎,带动着情绪一起,让人恐惧与后悔起来。
在眼前开始回闪一些模糊的记忆时,陈邻真切的后悔了。因为很痛,比滚下楼梯要痛很多倍,像保鲜层里融化的冰淇淋蛋糕。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再后悔,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了。过度失血造成的身体乏力和晕眩,让她完全没有了站起来求救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