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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周灵问出声,这老妇人便起身恶狠狠地剜了孙女一眼,把孙女往周灵这一扔,自个儿脚底抹油般跑了。
这女孩也不知在家中被教导了什么歪理邪说,想要追上去,又停住了脚步,更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掉头给周灵磕起了头,口中说着请周灵收下她,她一定乖乖听话云云。
周灵头疼地望着女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先让她暂且在这里待着,又让小伞给她上些零嘴哄着。
眼见女孩吃着零嘴情绪稳定了些,也不再抽抽搭搭的,周灵有心教她不那么难过,便开口问她叫什么,在家有多少兄弟姐妹,排行第几呢。
女孩老实回答道,她自己叫王二银,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小弟弟。
周灵想到昨夜那个双目赤红的男孩,有些担忧的问道:“你那哥哥可还好?”
提到哥哥,王二银立刻红了眼睛,含着口中的点心含混不清地说道:“哥哥今天早上也没起的来,昨晚……”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望着周灵,周灵立马露出鼓励的笑来,王二银这才犹豫道:“昨晚叔叔狠揍了哥哥一顿,说……说哥哥中了邪,还说要去道观找仙人赐下的符水给他喝。”
道观?仙人?电光火石之间,周灵心中已有了些计较,她依旧是笑的十足可亲,上前牵起王二银的小手温柔道:“莫要害怕,咱们俩先出门逛逛,你要是想回家,我自有办法,回来咱们再去找你祖母说说。”
王二银听得周灵说要让她回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目不转睛期待地看着周灵。
周灵瞟了小伞一眼,见她并没出言反对,起身拉着王二银的手就朝外走。
待二人出了门,周灵回首望去,见小伞不声不响地默默跟在身后,活像根移动的木头桩子,不上前打扰,也跟的不近,只是周灵走得快,她便走得快,周灵放慢脚步,她也慢慢走。
周灵心中暗叹,知道单凭自己两条腿,恐怕是逃不出药郎君的掌心了。
周灵推说自己自有了身孕后便很少出门,叫王二银带路领着自己好好逛逛街,小女孩心思简单,刚刚还哭哭啼啼地担心自己被祖母送人,这会儿便全然抛在脑后,牵着周灵的手蹦蹦跳跳的朝市集走去。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
这处市集虽然不大,但熙熙攘攘全是人,周灵粗浅地扫了几眼,发觉摊贩们也不过卖些便宜胭脂的水粉、简单粗糙的玩具之类的货物,来市集上闲逛的小市民也都是一副简朴的打扮,并没有什么她想象中的新奇玩意儿,她与王二银手牵手,只略微逛了逛便走到了头。
周灵看着身边偷看捏糖人的王二银,有心想给她买一个糖人,可等到她上前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压根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只得尴尬地假装路过,捏糖人的小贩原见周灵带着一个小孩上前,讨好的笑都摆了出来,结果并不见女子掏钱,感觉自己受了消遣,嘴里便嘀嘀咕咕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来。
但周灵此时的五感早已不似凡人,小贩嘴里嘀咕的话被她听了个正着,这已是周灵今天第二次听见有人暗地里说她是异域女奴了。
她有些不解,此界的自己确实依旧长得有些高鼻深目,与她目前见到过的女子稍有些不同,但今日走在大街上也并未发现有许多人侧目,周灵以为所谓的异域女奴不过是一句侮辱人的粗俗俚语罢了,现下看来此界到真的有这么一个异域,而哪怕是在这最为贫穷的街坊,也是人人都知道所谓的异域女奴的。
哪么我也是从这个异域来的吗?周灵有些摇摆不定起来,她曾经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过自己,镜中人与原世界的她别无二样,那时她曾怀疑自己是否是身穿,但如今这个推测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我这具身体是被药郎君从异域虏来的吗?周灵一边思考,一边任由王二银领着自己闲逛,走着走着,她发现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市集,此刻已经站在一幢看起来颇有气派的建筑物前。
这建筑大门洞开,上有一块牌匾,写着玄清观三个大字,门口左右各有一副无字联,站在门口朝里望去,院中景致被影壁遮的七七八八,只能嗅到浓重的檀香味。
这玄清观不时便有信徒进进出出,显然香火极为旺盛,更为要紧的是,周灵盯着这道观看久了,竟能从这观中看到一层浅浅的金光。
这金光与周灵曾在它的银河中看到金光极为相似!
王二银见周灵走到玄清观门口便停下,又见她看着道观一言不发,有些忐忑地扯了扯周灵的衣角,小声解释道:“我叔叔说要从玄清观请符水给哥哥驱邪,我心里想着这件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
周灵回过神来安慰地摸了摸王二银的小脑袋,笑道:“不碍事,这道观灵验吗?”
王二银瞪大了眼睛,认真道:“自然是灵验的,听闻这里头供奉的是玄清门的老祖,好几千岁了,仙法无边,仍活着呢,我打小身边人遇见些不好的事情,都会来观里求仙子赐符水,十分的管用。”
这些老祖、仙法、仙子听得周灵头昏脑涨,她有些好奇的问道:“既然这世上是真的有仙子,那他们可曾现身过?”
王二银被问得一愣,迟疑道:“想来仙子们平时又要修行又要惩恶扬善,也是很忙的吧,哪里能轻易看到他们呢。”
就在周灵与王二银谈话这期间,远处有几人抬着木板大声嚷嚷,一路挤到到玄清观门前,周灵往那木板上看去,一个血葫芦般的人被几块粗布草草地包裹起来,脸上已是烂得没一块好肉,几个亲友哭爹喊娘的抬着他进了观中,磕头声站在大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灵拉着王二银退到一边,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听说烂成这样好几天了,说是济世堂也救不了,今日忽然吐起血来了。”“怎么又有人烂了?”“不知道,嗐,谁说不是呢,这些人就是忽然地一天天烂下去了。”“哎哟,这都是第几个了啊。”
是药郎君行医的那个济世堂吗?这事跟那非人的异物扯了上关系,其中定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周灵这样想着,发现牵着的王二银有些颤抖,她低头看去,女孩的眼里已经全是泪水,周灵有些怔忪,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害怕了吗?”
王二银的眼泪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女孩哽咽道:“我爹爹也是这样,身子一日一日的烂了,昨夜还晕倒在地上,药郎君看过几次,眼见也是要不好了。”
说着伸手擦把脸,强忍着冲周灵笑道:“没关系的夫人,药郎君已是尽力了,我们家穷,他给爹爹治病都只收一点点钱,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他,这都是我爹爹的命罢了。”
周灵愣在原地,踌躇半响,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天真的女孩,如果她得知她父亲的怪病就是因药郎君而起,再回想起如今她的感激之情,该有多讽刺。
她张了张口,有心想要安慰女孩,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周灵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想了想开口问道:“这儿有这么多的人生了怪病,难道没人来管吗?”
这回轮到王二银愣住了,女孩有些不理解的反问道:“谁会来管我们呢?”
周灵举例:“那些当官的,还有大家供奉的仙人们,他们不管吗?”
王二银噗嗤笑出声,她好像终于在周灵这儿扳回了一城,略带得意地给周灵解释道:“夫人可能是刚来不久不知道,住在咱们这儿的小百姓,几个十几个的得了怪病,又不会传到那些贵人那儿去,谁会来管,更别提仙人们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像是药郎君这般愿意在济世堂行医的大夫都少得很呢,这都是我们的命罢了。”
王二银说着又红了眼,两人相顾无言,在玄清观门口站了一会儿,忽而听到观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周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抬头望去,影壁遮挡了视线,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缕黑烟自观内升起,还没升得多高,便在淡淡的金光中消散了。
周围围观的百姓也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道:“这怕是已经没了。”
周灵感到手脚渐渐地升起一股子寒意,到底是入秋了,天是一天冷过一天,旁边的平头百姓依然穿着单衣,人群中只有她身上穿了两件衣裳,这里的人们穿不起衣、治不起病,活着便是熬着,若侥幸熬过寒冷的冬天也没有生病,或是熬过了生病也没有冻死,便可以算得上幸运儿了。
而就算是这样的幸运儿,也幸运的有限,若是碰上外头来的一个妖魔鬼怪,转眼间,也就鸟悄儿地送了命,到头了只得几声哭喊,已是他们活着留下的全部痕迹。
周灵长叹一口气,握紧王二银的小手,就要往玄清观里去查探一番。
她刚生出这个念头,不过才迈出一步,便被斜后方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扯住,周灵被这股巨力扯地朝后一仰,险些摔倒在地。
她有些恼怒地回头,小伞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猛地出现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小伞还是那副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她抬起眼皮看着周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夫人,咱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