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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还拒绝他,就显得太忘恩负义了,窦方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上车坐在了副驾驶,他把文件袋放进手套箱里,窦方稍微往后倾着身子,猜测着那文件的内容。张弛仿佛具备读心术,他说:“我今天来办离职手续。”
窦方心里陡然一坠,她的眉毛和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她不禁去看张弛开车的侧脸,“你找了别的工作,以后再不回来了吗?”
张弛摇头,“暂时还没有别的工作。”对窦方的后半句,他有意无意地没有回答。两人陷入了沉默。
“我昨天过来,一个是办离职手续,还有一个是帮你约了孙江滔。结果在路上遇到胡可雯,顺路捎了她一程。”张弛瞥了窦方一眼,“你没有跟马跃在一起吧?”
窦方怕被他看出破绽。她把脑袋转向另一边的车窗,含糊其辞地说:“他人还行。”
“他哪里还行?”
窦方听出一点不悦的口气,她罕见地收起伶牙俐齿,不说话了。
回程的路不远,但有许多红绿灯,张弛说:“要不然走环海路吧。”那意味着他们要绕过大半个县城,窦方说:“都行。”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反正我下午请假了。”其实在刚上车后,窦方就想起来,她的电瓶车还停在公证处外。但她没有跟张弛提这一茬,她想:管他呢,大不了待会到家,再步行折返,把车骑回去。在途中她对这一程感到恋恋不舍,张弛车子开得也不快,窦方望着窗外的海景。她觉得这是海边小镇最美好的一个时节,天气并不很热,沙滩还暂时没有被游客和帐篷所攻占,海水和天空都是奇异得蓝。窦方还看见有大学生模样的人在沿海边骑行,自行车后座的人手上拽着摇曳的气球,那场景非常浪漫。
窦方收回羡慕的目光,又看到了手上的两份公证声明。这一刻来的太突然,窦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生活有发生任何实际的改变,而未曾出现的吴萍始终还是个潜藏在她心底的阴影。她把脸转向张弛,“你给孙江滔钱了吧?”
张弛未置可否,“这个你不用管了。”
“你给他多少?”
“没多少。”
张弛的嘴巴撬不开。窦方记得曾经孙江滔放话,没有一百万,他不会放过张民辉。她余光去观察车里,揣测着张弛的近况,她在钱的问题上从来不遮遮掩掩,“你现在很有钱吗?”
张弛摇头,“起码以前只有彭乐一个债主,每个月还能领一次工资,现在是债台高筑,每天一睁眼都只有账单。”以前在单位,每天和报警的群众扯皮,他还可以借机溜号,现在为公司的事和各路牛鬼蛇神扯?s?皮,从早到晚都不停歇。张弛打心眼里痛恨这份差事,他来见窦方时,把手机设置了静音。他边开车,瞥到了彭瑜的来电,张弛没有理会。
窦方觉得她比他还惨,好歹她现在是个cfo,利马窦没有资不抵债,说不定还有天上掉馅饼的五万块。“没钱你还充什么大款?”她满不高兴,“反正我以后会还你钱的。”
“我不急。”
车子停在了红绿灯前,张弛的烦躁也到达了顶点。他曾经自觉不是一个会强求的人,两年的工作经历也让他习惯了得过且过、随波逐流,但窦方出现后他的人生就彻底变质了。而这个罪魁祸首还懵懂无知,甚至想要拍拍屁股走人。张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如果你觉得我们之前在一起太过草率了,想要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自己的事业和感情,我没有意见。但你不要再拿马跃来开玩笑。”
窦方一双大眼睛直视着张弛,眼里没有神采,“对不起,”她顿了顿,诚实地说:“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坏的人。我不想以后在一起天天翻旧账。”
“你那时候还小,是被他们强迫的。”
“刚开始是。”窦方声音很小,“可是谎话讲多了,好像真的有点分不清真假。后来我也真的有点讨厌张民辉,不,是张老师。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生活不会被搞得乱七八糟。”她犹豫了一下,一股脑地说出来,“甚至在大学教导员那里看见你时,我也有点讨厌你。我讨厌你们为什么一直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吴萍和孙江滔总是把你们的名字挂在嘴上。我还想,要是你们全都死了,就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
张弛沉默。得知自己曾经被人所厌恶,甚至对方希望他去死,换做谁也高兴不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窦方脸上,有一阵,“那现在呢,你还讨厌我吗?”
窦方把低着的头摇了摇。她起初对张弛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有时候她对他挺好奇,有时候又对他的名字避之唯恐不及,她把自己生活中的烦恼迁怒于他,又时常对自己参与到了那个阴谋而感到惭愧不已。总之他在她脑海里千变万化,而真正的张弛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又与她的想象南辕北辙,窦方立即决定把他当做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她有点高兴,在他眼里她也是完全陌生的。
“我第一次见你,其实知道你并不是干那个的,” 张弛直言不讳, “但我觉得你长得还行,又显得很随便,对感情不怎么在乎,玩过之后就可以甩掉,我有点看不起你。给你两百那次,我事后很后悔,在水库边还假装不认识你。你说我是不是很虚伪?”
窦方感觉脸开始发热,她瞪着张弛,有点愤怒,还很没面子,“你之前怎么说的?一见钟情哈?全是鬼话。”
“有一点,也不全是。我能感觉你对我一直有意思,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背着彭乐去找你的。我不会做那种一厢情愿的傻事。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我一直都这么干的。”他冲窦方勉强笑了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更讨厌了?”
窦方用力咬着嘴唇,但她竭力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嗤道:“男人嘛,都是这个傻逼样。其实有段时间我老在心里骂你是狗渣男。”
“你比大多数人都过得清醒,跟你比起来,我的确自私又傻逼。” 张弛看着窦方说,“后来我知道你诬陷过我爸,我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为我爸抱不平,而是害怕你在录音里说的是真的,但我没有勇气问你。”
窦方屏住呼吸,“要是真的呢?”
张弛说:“我会后悔没有早一点遇到你。”
“你会替我揍你爸吗?比如,断绝父子关系什么的。”
“可能会报警抓他去坐牢。”
窦方有点想笑,她忍住了,坚定地摇头,“不是真的,那些话都是吴萍编的,她写在笔记本上,和孙江滔改了好几遍。我发誓。我还把那个笔记本偷偷藏起来,想做证据,但后来都被孙江滔烧了。”
张弛在说出这话时,内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闻言他暗自地松口气,心情也好了不少。“所以你没那么坏,另一方面,我也没那么好。”
窦方望着前头熙攘的人群,这些人面目平庸,表情平淡,里头大概不乏好人,但她对他们毫无兴趣。不过,张弛评价她“随便”,让她耿耿于怀,窦方吓唬他说:“你知道吧,被我甩的男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你是想说,恶人还得恶人磨吗?”
“不是。”窦方又飞了他一眼,她一开心,就容易嘴上没把门的,“这叫一个锅配一个盖,王八看绿豆,巧妇伴拙夫,烈女怕缠郎。”她忙收住了嘴。
张弛觉得好笑。窦方读书不多,但是脑瓜和嘴皮都非常溜,也许是中学看了太多打打闹闹没营养的言情小说,思维非常发散。他也接上一句,“或者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我也认同你最后那句。”
“啊,哪句?”
“烈女怕缠郎。”张弛开玩笑地说完,后面车子催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他踩下油门,又驶了出去。
窦方此刻的心情,仿佛心底有一蓬蓬烟花绽放,很快她脑子冷静下来,她想,吴萍还是个定时炸弹,张弛的家庭也肯定不会接受她。窦方有点心烦,她以前从来不会考虑“未来”。不论是人生或爱情,一旦需要开始考虑未来,就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她说:“我也认同你的话,我们的开始是错的,太草率了。”
“开始了就是开始了,没有对和错,不论是偶然,是必然,是草率,是慎重。你和我都只有接受。”张弛说,“但我并不后悔。”顿了顿,他又说:“我觉得,我们那样认识,并没有什么不好。”
窦方忍不住又想轻佻一下,“你是说身体先于心灵吗?唉,果然是下半身做主的男人。”
“身体和心灵是分不开的。缺一不可。比如说,你不是那么可爱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踏进乔有红的理发店。”
窦方再次切一声。这表示她内心很得意。随即她又纠正他:“你说的不对。我们认识比那要早很多。”
“你是说以前我爸和吴萍他们都住在宿舍楼的时候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