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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怎么样……”马跃的电话被挂断,声音也戛然而止。
这通电话打得窦方很扫兴。她吃了一串齁咸的鱿鱼,之后再无胃口,回到宿舍玩了一下午手机,她决定回彭乐家看看情况。在路上时窦方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结果在小区对面的街上张望了一会,并没有找到吴萍的身影,她悄悄松口气。
电话响了,窦方接起来,彭乐张口就问:“你不在家?”
窦方说:“在啊,我在床上躺着呢。”
“别骗鬼行吗?我现在就在床上。”彭乐有点不高兴。
窦方一怔,说她在小区门口。此处人们都在赶着走亲会友,街上的车流挺密集,愣神的功夫她错了过一个绿灯,夕阳西下,窦方眼睁睁看着那道车流一直往前流淌,汇入了融化的赤金之中。人行道上的绿灯又亮了,窦方抬脚正要跑,有辆车子从对面掉头,急刹在路边,彭乐把脑袋伸出来,他被余晖刺得眯了一下眼,“往哪跑啊?”
彭乐刚才回家后,从厨房的外卖包装上推测出,窦方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是三天前。他疑惑地看着窦方:“你这几天跑哪疯去了?”
窦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被他劈头一问,她起先哑口无言,然后摇头说:“家里没意思,我在外面逛了逛。”
她的样子突然让彭乐感到一丝同情。对他来说过年是件很腻烦的事情,除了各种索然无味的拜年信息外,就是七大姑八大姨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打转,且不能轻易得罪其中任何一个人,否则会立即引来集体的讨伐。因此他完全忽略了窦方可能很失落和孤独。听窦方有点欣喜地说:“你怎么突然跑来了?”彭乐感觉这三四个小时开回来还算值,他把窦方的脑袋揽到自己胸前,揉了揉她的短发,笑道:“听说你犯相思病了,我当然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窦方切一声,但没有再跟他顶嘴,彭乐搂着她亲了一会,说:“别在这破地方待了,跟我回去玩几天吧?”
窦方有点犹豫,“我怕碰到你家里的人。”
“碰不到他们,我自己在外头住。”
窦方忙点头,一方面她怕再遇到吴萍,另一方面她不舍得新年就这样孤独无趣地度过。结果她刚系上安全带,彭乐就踩油门挤入车流,窦方傻眼,“这就走?”往返全程七八个小时,她还真有点担心他的体力。“你要不要休息一晚上?”
“你不觉得挺浪漫的吗?开七八个小时的车,只为了和爱人见一面。”
窦方凑近他嘴巴旁边闻了闻,“你没喝酒吧?别又被扣了驾照。”
被彭乐白了一眼,窦方立马开始撒娇,“我怕你累嘛。”她把遮阳板上的化妆镜打开,不满地照了照自己,“讨厌,我衣服和化妆品都没来得及带。”
“去了再买。”彭乐瞟了窦方一眼,本来这趟回来是心血来潮,结果见窦方那一副臭美的样子,彭乐便忍不住总想笑。他每次觉得她搞笑的时候就想打击她一下,“我看你也不用折腾了。在这里你勉强还算得上是一县之花,大城市里漂亮女孩可就太多了,你就算打扮成天仙,扔进人堆里也不起眼。”窦方哼一声,把镜子合上了。彭乐一手开车,另一手把她的手握住,“哎,说真的,你一点也不感动吗?”窦方胡扯道:“有什么好感动的?以前有个男生追我,每天来回坐四五十站公交,就为了送我回家。”彭乐嗤之以鼻,“这么闲,小学还是初中啊?”窦方不再理他。外头的楼房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不清,窦方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也许男人对爱情意识的萌芽都源于自我感动,彭乐也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我觉得……”他车子停在红灯前,还在斟酌词句时,发现窦方已经睡着了,彭乐很无语,他替她把座位放倒了一点,没有再开口。
到家之后,两人都疲惫不堪,倒头睡下。第二天,窦方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去买衣服和化妆品,也许从小习惯了男同学的殷勤,她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扭捏和矜持。可很快两人就意识到他们在审美和品位方面仿佛横亘天堑,窦方从满怀期待变得怏怏不乐,在彭乐在看中一件上万元的外套时,窦方忽然没有了逛街的兴致,她在试衣间里待了一会,忽然走出来跟彭乐说:“你答应给我钱的,什么时候才给我?”
彭乐纳闷,“什么钱?”
窦方鼓足勇气,说:“你上次说的,只要我离张弛远一点,你可以给我那笔钱。我一直离他很远。”她说这话是有些心虚的,且察觉到彭乐脸上即将露出一种不爽的表情,窦方忙补救说:“我借你的,我以后会还给你。”
彭乐说:“如果你是打算一拿到这笔钱,立马转身交给你爸妈,那我不会借给你。你说实话,是打算这么干吧?”
窦方紧闭着嘴巴,睁大眼睛看着他。她倔强起来的表现就是闷不吭声,但绝不流泪。这让彭乐愈发烦躁,他坐在堆满衣服的沙发里,旁边的导购员忙走过来,“这些衣服不能压的……”给彭乐一瞪,导购小姐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到店门口,远远监视着这一对男女的动静。彭乐跟窦方说:“我可以借钱,但是有个要求,这笔钱不能落到你爸妈手里。如果你觉得国内考大学太难,可以去国外混个文凭回来。野鸡学校也可以,我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窦方说:“我不需要文凭。”
“你打算一辈子干服务员吗?”
窦方告诉彭乐,马跃打算开网店卖海产品,她可以跟马跃一起干。
彭乐一下子就火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他自昨晚以来,还颇为可笑地畅想了一下两人的未来,譬如说他也可以去读一个自己向来不屑的ba什么的,重温一把校园时光,两三年的功夫,足够让一个人改头换面,让一些人的记忆消退。不仅窦方会拥有一个较为体面的未来,兴许他们最终会真的走到一起也说不定呢?他还为此白白兴奋了一阵。彭乐摇着头,“你真行。”
窦方张了张嘴,她不傻,“你是觉得我没有学历,配不上你吗?”
彭乐当然不肯承认,他反问:“你觉得呢?”
窦方转身就往店外走,彭乐也随之起身,导购小姐一个箭步冲上来,得意洋洋地捉拿住彭乐,“先生,你把我家衣服坐了这么多褶子,要赔的……”彭乐冲她吼了一句:“你开寿衣店的,衣服都是纸糊的?”抬脚也往外走。窦方跑得飞快,彭乐只好加快脚步,一面觉得尴尬,他还没有在外面被女的甩脸色,自己反倒赔笑脸的时候。窦方还算配合,上了车之后没有再大发牢骚,两人到了餐厅外头,彭乐好声好气地请窦方下车,窦方才突然转过脸来,还有点气呼呼的,说:“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不过那个?s?表情在彭乐看来是相当可爱滴。
彭乐说:“你错了,我昨天才意识到,我对你太好了,你对我还远远算不上。”他见窦方还要回嘴,将汽车熄火,把窦方往外推,“不是饿了吗?”领窦方进了餐厅。这家餐厅菜正不正宗,窦方暂时无法下论断,但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连灯也没有,每张餐桌上都靠蜡烛照亮,窦方觉得大概还算比较高档吧。餐厅正中央有架钢琴,一个不辨男女的长发青年在舞台上唱爵士。窦方东张西望了一会,把菜单拿起来——蜡烛光太暗了,她什么也看不清。
服务员介绍说有牛排,没等窦方张嘴,彭乐立即合上菜单,点了鹅肝鱼子酱配脆面包,等服务员离开了,他说:“这里没铁板牛排哈。”
窦方闷闷不乐,“我没有那么土好吗?”
“你都要去卖鱼了,肯定不土。”
“喂,我是去当形象大使。”
“卖鱼西施吗?”彭乐刚嘲笑了她几句,见一个大部队的人马被服务员领到旁边的数米长桌上,在西餐厅里,这样男女老幼全体出动的阵势极其罕见,有个大妈说:“这地方怎么乌漆麻黑的?”另一个说:“今晚三姐请客,她那人就爱追求时尚。”“那几家老餐厅吃来吃去都腻了,让你们学学年轻人,还不好?”“咱们又不学电影里跟人求婚,来西餐厅干嘛呀?反正我是吃不惯。”“哎别说吃不吃得惯了,黑咕隆咚的,我怕待会摔一跤。服务员,来给开灯。”服务员忙把整个餐厅的顶灯开了,在昏暗烛光中深情对视的男女都为之一懵,这群七嘴八舌的豪客占据了餐厅最中心的位置,俨然宇宙之主。十多道挑剔的目光,其威慑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那不是乐乐吗?”彭乐心里骂句靠,尴尬地走过去,跟众人挨个打招呼,“爸妈,叔婶,三姑,四姑,四姑父……”
彭家人的莅临成功把一个气氛迷离暧昧便于求偶的西餐厅变成了老少咸宜合家欢乐园。这餐厅极其洋派,所以不设包厢,长餐桌上摆着鲜花和雪亮的刀叉,东西两头的人天各一方,仿佛两国总统会晤。餐厅迎接贵客的一应陈设是欧式的,但贵客们呼朋引伴、旁若无人的架势是全然中式的。
彭乐心想自己简直是衰神附体,一面硬起头皮跟大家寒暄,“跟朋友来吃饭,对,啊?这两天没去哪啊,都在家待着了。”对于大家请他挪过去一起吃的邀请,彭乐很乐意,只可惜时机非常不巧,“我们刚好吃完要走了。”这时不长眼的服务员端着鹅肝和脆面包上来,被这混乱的场景搞得不知所措,便主动问彭瑜,要不要再加两个位子。
“加两个吧。”彭瑜说,“乐乐,叫你朋友过来,人多热闹嘛。”
窦方原地不动,简直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彭乐比她镇定多了,他把她拉过来,跟大家介绍,“这是窦方。”窦方小心观察了一会,然后意识到众人对这个名字和她的脸并没有任何印象。起码表面上他们都非常开明,没有对窦方品头论足,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掠,便转移了,“小窦也坐,不要客气。”窦方默默在彭乐身侧坐下来,她好奇地瞥了一眼彭瑜。
显然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彭瑜的相貌最为漂亮,并且身材完全没有走样,她的话不多,以微笑为主,显得特矜持,只有在谈论到美容美体的话题时才热情高涨,“线雕要去日本做。别信以色列的机器,现在都成国产啦。”
四姑说:“怎么现在都去做那个,得多疼啊?我可一点受不了疼。”
大嫂不客气,“你哪是受不了疼,你是不舍得花那些钱。一把年纪了,还省它干什么呐?看你们三姐,年轻时就是兜里一块她能花三块,多潇洒。”
彭瑜面不改色,仔细审视四姑,“你最近见老了,”她指了指对方皮肉松弛的下颌骨,“得埋线。我下个月去日本,你去吗?”
四姑说我可不去,四姑的女儿何欣忙举手报名,“我去,三姨带上我。”立马引来亲妈呵斥,“不许去,你才多大?学校不上课了?”
青春美少女何欣握起刀叉,噘起嘴,开始左顾右盼,“小哥怎么还没来?”
“吃吧,”做主人的彭瑜发话了,“乐乐朋友也在,别等了。”
“咦,腾腾去哪了?”
“同学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