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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对望, 贺七娘没有同以前那般移开眼。反倒是许瑾, 率先移开了视线。
然后, 碗里又被人夹了一箸菜搁进里头。
“别光是饮酒, 伤身。”
轻轻应了,贺七娘一口饮尽碗中酒液,复而将碗放到一旁,这才动筷,用起饭食。
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许瑾夹给她的那些菜之后就放下筷箸,靠在一旁盯着院墙之上渐渐撤开的墨色苍穹发呆。
许瑾则是将盘中的饭菜用尽,甚至连烧鱼用的葱蒜也搀进饭中拌了拌,悉数吃了。
他很是熟练地将碗筷收拢好,放回灶间。回来时,手上则是提着一壶烹好的茶汤。
将手覆上茶碗口,贺七娘谢了茶水,改朝一旁并未封口的酒坛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有这个就行。
这酒,是她今儿在西市带回来的葡萄酒,入口清甜,对贺七娘来说,倒是完全被她当成甜口的饮子来使了。
知其酒量,许瑾见着她又抬手给倒了满满当当的一碗酒,即便阻拦的手蠢蠢欲动,但到最后也并未说什么。
难得她开心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茶,手指搭在茶碗口的边沿缓缓摩挲着,过了一会儿,这才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以前头疾犯得厉害,若不饮酒实在无法入睡,这才时常饮酒。后头得了你送的那一小坛,倒是给我养得刁了,再不爱旁的。”
“嗯,我听远松提过。不过之前问他,他说你的头疾倒是好了许多,再不似之前那样经常发作,倒还让人放心了些。”
“你同远松问过我的头疾?”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
贺七娘不理解许瑾为何要这般追问,但这会儿她周身只觉如坠云端。软绵绵的云朵裹着她,周身像是被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就连指尖都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无心多问,她整个人懒懒地趴在桌前,只嗯了一声后便晃着脚尖儿继续发呆。
普普通通的一声应答,落在许瑾的耳中,却像是在已然冒烟的油锅里,乍然闯进了一个周身落满水珠的访客。
嗤啦一声,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油锅里,霎时翻腾个不停,疯狂叫嚣着将那闯入之物吞噬,正如他此时的心境。
这般突如其来的欢喜,叫许瑾把在茶碗沿口的手指一瞬蜷起,他落在贺七娘身前的目光里,满是打破平静后,汹涌迸出的炽热。
她还是关心他的!她在不为他所知的地方,还是会关心他,会因为他的身体状况而变动心情,而不是再如前段日子那般,在他面前表现出刻意的亲昵。
前头说话的工夫,贺七娘已是一连喝了好几碗新得的葡萄酒。那晶石一般透亮的酒液,再是利口,饮得多了仍会有后劲。
酒意陶然,照样可以使人堕入微醺的状态。
虽说不会因此而变得烂醉如泥,却也会因这酒气浸染而于面上浮现霞红,进而整个人变得更为轻松自在。
眼下的贺七娘,显然就是这般状态。
她单手靠在脸下,半趴在桌前,露出裙摆的脚尖时不时彼此碰撞。眸子像被溪水冲刷过一般清亮,眼波流转间,似乎有溢满的情愫沁出,带着悄无声息的缠绵。
那目光缠上许瑾的指尖,牵引着他。
他迫切地想要碰一碰贺七娘酡红的面颊,想要碰一碰她微微扇动着的睫毛,想要如曾经那般,将她纳入怀中,撷取芬芳。
眼前的贺七娘,像极了梦中所见。那只在宫宴结束后,裹着一身香甜的酒香闯入马车之中,最后落进虎视眈眈的野兽爪下的兔子。
许瑾自知,无论是之前还是依梦中,他对她,都曾满是算计。
用假的身份接近她,逗弄她,将她当成排遣逗乐的猎物,自以为是地安排出一场狩猎。
那个雪夜之前如是,旧梦之中如是,甚至现在,他也仍是如此。
明明早已看出她的不对劲,早已看出她藏在伪装之下的筹谋,他却只作不知,甚至于甘之如饴地在她的游戏里扮演着她想看到的模样。
他这样一人,果真是满腹龌龊心思。
曾几何时,就连贺七娘以为的,在旁人阴差阳错的算计下,二人这才不得不因此圆房的事实,说到底,其实也是他刻意朝她显露出一角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蛛网。
彼时心动,未越雷池。七娘满心以为他是受了掺了料的酒水影响,这才不得不走上那条路,用以解除药性。
却不知,那盏酒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而且,他有数十种法子可解那不入流的药物。
只不过,当药性渐起,他坐于马车之间,瞧见不知何时已经填满马车一角的,属于她的点心盒子、凭几垫子、螺钿首饰盒时,他又打消了这个心思。
本是打算等到她再变得大胆、肆意一些,就像幼猫一般,仗着宠爱,敢对主人亮出没什么威慑力的爪子后再说。
却偏偏,当她俯身于他颈间轻嗅,酒香填满鼻息,并娇声唤他为夫君时,心头窜起的那把火,到底是将他所有的理智燎尽。
顺势应下,于那夜蜕成他曾不齿的那种人,只为那一刻生出的贪婪,只为她那一瞬的亲近。
因为,只有在那一刻,她不再唤他为阿瑜,而是会轻声呢喃着,以夫君为耳语。而他,终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她为七娘。贺雯华不是他的,可贺七娘,在那一瞬,是他许瑾的。
落在当时,也是当局者迷。
此生轮回,许瑾于旧梦之中,已是看得分明。依彼时情形,依七娘的性子来看,当初的他,所行赫然是一步错,步步错。
即便能够一直瞒着她,即便没有发生那些想来叫人呼吸都疼的遗憾,她同“许瑜”之间,只怕也是难得厮守。
此间忽有风起,眼瞅着贺七娘半阖起的眼帘越落越下,兀自沉浸于思绪之中的许瑾喉头轻动,终是站起身来。
虽是作闭目养神状,但许瑾起身行走的动静,贺七娘还是听得分明。
她未醉,脑内亦是清明。估摸着他许是要离开去处理些事情,便打算就着凉爽的秋风再散散酒气之后再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