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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褚离歌气着气着便笑了。
“喝酒吧!”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随即撑着膝盖站起来,走了几步,从马车中取来不知何时藏好的酒,扔向褚瑟道:“想来,从前只与大哥同醉过,却从未与你这个三弟一起喝过酒。”
褚瑟利落地接过酒坛,笑道:“那是自然,从前我可没有与大哥二哥同桌进膳的机会,更罔论共同饮酒。”
是啊,褚萧与褚离歌二人早年颇受圣宠,一个得天子庇佑,一个受群臣拥戴,他们的境遇远不是备受冷落的褚瑟所能及,却不曾想,短短的时间,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褚萧入狱,再无往昔辉煌,褚离歌沦为逃犯,受朝廷追捕,而褚瑟踩着森森白骨,正渐渐走向权力的顶端。
一壶烈酒下肚,褚离歌浑身涨热,兴致也起来了,竟唱起了戏,从《倾杯乐》唱到《马头调》再唱到《画眉序》,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受控,像在借着酒意发泄心中藏了一路的不痛快。
扶欢抱着膝坐在草堆上,遥遥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姿,低头叹了一句:“是我连累了他。”
赵临鸢侧头看了看她,“你后悔了?”
扶欢摇了摇头,“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曾有悔,只是我愧对二殿下,他本该风光,本该体面,本该有大好的前程,他不该为了我,沦为亡命之徒……”
赵临鸢也看着褚离歌,对扶欢说道:“其实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知道他是为了谁而弃了风光,弃了体面,甘愿沦为亡命之徒,你知道该如何偿还他。”
扶欢还是摇头,“我已心属一人,偿还不了任何人。”
赵临鸢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在我的面前说这样的话。”
扶欢抬眼直视赵临鸢,“我都落到这样的境地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公主,过去我不愿唤你‘王妃’,其实你心里清楚,是我心中始终放不下三殿下,哪怕知道此生已再无可能,我也不愿摒弃那一丝执念,直到今日,哪怕知道他一直都在欺瞒我、利用我,可我对他的心思还是一样的。你是一个心大的女子,容得下我,也容得下我对他的心意,可我的心很小,除了他,便再容不下别人了。”
正说着,她垂眸按了按眼角,掩去了几颗泪,“所以,我这辈子都注定偿还不了卿恒哥哥,更偿还不了二殿下。”
赵临鸢叹了叹,抬起手替她捋了捋耳发,“傻姑娘,你才多大呀,便轻易说了这辈子。你啊,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另一堆杂草边,褚离歌仍然举着酒坛子在唱戏,褚瑟在一旁沉默看着他,思绪跟着他的吟唱声出神了一会儿,他便已经从《锁南枝》唱到了太祖皇帝留下的《玉京赋》,而后反反复复都在吟唱着这一段。
“吾曾打马征四方,饮江海,食糟糠,汗血篆刻荣与伤;也曾受恩于布衣,品得炊中米,裹得棉毛衣,他日定得天下计,回赠予布衣……”
后来也不知道他将这几句戏文唱了多少遍,一边唱竟还一边抱着酒坛子倒在了褚瑟的身旁。
褚瑟的上身被他推得一歪,下身却没有倒,他侧了侧头,静静看着醉意彻底挂到了面上的褚离歌。
“二哥可真是能耐啊,平日里饮酒撒欢,这会倒借酒消愁了?”正说着,他推了推褚离歌的胸膛,“要醉便醉远一些,别吐我身上。”
“我没醉!”褚离歌一把捏住褚瑟伸来的手腕,拎起他的手臂硬把他给拽了起来,偏偏倒倒地一边说道:“三弟啊,你说你,怎么就走到今日了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怎么被人欺负的吗,碗里装的是馊饭,衣里缝的是杂草,别说满朝文武,就连个太监也能给你脸色看……不过咱可得说明白了,那都是东宫安排的,我可不似褚萧那般肤浅,只知在明面上羞辱你……”
正说着,他的脑袋又搭在了褚瑟的肩头上,侧过半边脸盯着他,嘴凑上了他的耳,悄声:“我啊,一直盘算着杀了你,死了才算彻底,你说是不是?”
褚瑟没偏头看他,倒是抬起一只胳膊挪开了他的脑袋,“是啊,我从来便知二哥的心思向来都比大哥深沉,可那又如何,殆夷国那一次,你不也没杀成吗?”
褚离歌自嘲一笑,又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的命,可真大啊。”
褚瑟挪开了他的手,“我也给你一次命大的机会,逃过了这一次,你带扶欢走远一些,别回皇城找死了。”
褚离歌蔑笑一声,突然又将嘴凑近褚瑟的耳根,用赵临鸢和扶欢听不到的声音,语气阴沉道:“三弟啊,莫不是你当真以为,为兄永无翻身之日了吗?”
他诡异一笑,t?又接着说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可不是褚萧,如此轻易便由你拿捏,不到最后一刻,你可千万得防着为兄一些。”
褚瑟坐了下来,随手又拿起一个肉串在火上翻了翻,褚离歌跟着他坐下,他的嘴角不经意间一勾,随意地问:“你想造反?”
褚离歌笑一笑,“谁知道呢。”
扶欢注意到他们突然且异常的亲昵,疑惑看向身旁的赵临鸢,低声:“他们在说什么?”
赵临鸢烤火的动作停了一下,看向那二人,高声:“你们在说什么?”
褚离歌坐得便离褚瑟远了一些,靠近扶欢,将烤好的肉串递给他,“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说,今夜的月色实在美,肉也实在香,可到了明日……”
“到了明日……”褚瑟接话,“生死由命,不问前程。”
第二日的太阳如约升起。
褚瑟与赵临鸢如约告别了褚离歌与扶欢,四人之间,便如约地走上了生死由命、不问前程的路。
79惊云变: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近日的玉京气氛诡异得可怕,昭明帝已有几日都未曾上朝,朝中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大多数说法都与刺杀陛下的刺客逃狱有关。
褚瑟与赵临鸢回到皇宫的时候,发现这怪异的氛围不仅与人犯被劫有关,更重要的是与宣贵妃有关。
宣贵妃将自己锁在早就如冷宫一般寥落的瑶华宫里,许久都未曾踏出宫门一步,褚瑟面圣之后才知,竟是宣贵妃认下了劫狱之罪行,陛下对此很是无奈。
一介妇人,谈何劫狱?
对此,宣贵妃的说法是,是她私自调用了翊王的飞林军,就连翊王带走扶欢也是受了她的胁迫。
回到承欢宫,褚瑟将此告知赵临鸢,赵临鸢得出结论:“宣贵妃这是打算以自己的性命保下褚离歌啊……”
她叹了口气,有片刻的怅然,因为她想到了当初的岳皇后,也是这般用自己的性命,保下了褚萧。
“三殿下,鸢儿想见见贵妃娘娘。”
褚瑟不知道赵临鸢想干什么,但依旧替她安排了此事。
翌日清晨,瑶华宫的宫门幽闭,仅有一扇窗虚开,隐有微弱的光芒透过窗扉照进来,稀稀落落地打在宣贵妃苍白似雪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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