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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他站起来,气咻咻地往杨荣的值房跑,看到杨荣,便气腾腾地道:“无耻,实是无耻啊……”
杨荣手里也正拿着一本奏疏,苦笑道:“嘘……小点动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我成日在密谋什么,好似你我是同党一样。”
胡广哼道:“君子朋而不党,我不怕人说,我独不怕人言可畏。”
杨荣叹息:“好吧,胡公……你休怒了,有话慢慢地说。”
胡广道:“看来张安世成行就藩,要成定局了。这金幼孜……真是卑鄙无耻,他一定与人早就串通好了的!哎……你这儿……也有这么多奏疏?也是他们送来的?”
杨荣道:“我早说过,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对错,而在于……别人相信什么样的真相……”
“他们相信就是对的吗?”胡广冷声道。
后发制人
胡广露出带有讥诮的冷笑。
这一次,他是真的愤怒了。
愤怒在于,人可以如此指鹿为马,不分是非黑白。
更愤怒在于,更多人在装聋作哑。
这许多的奏疏,都是从各省快马送来的。
那些地方上的布政使、按察使,甚至包括某些知府,似乎已经闻风而动。
一个个假模假样地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关切,纷纷上疏来问皇帝龙体是否安康。
当然,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真正的意图,却藏在细节里。
在奏疏之中,他们对于张安世的功绩,也大书特书,表示张安世进封亲王,也确实是理所应当。
皇帝应该是不成了。
因为但凡陛下还有一丁点的神智,文渊阁里也不会闹出这样大的争议来,毕竟……真有争议,陛下只要一句话,就可化解这些争执。
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已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
再联系到此前凌迟的一个道人,那么……必定是中了丹毒无疑。
既然有了明确的讯号,那么套在所有人头上犹如梦魇一般的噩梦,便算是解除了。
百官所恐惧的,正是朱棣!
这个与太祖高皇帝一样,靠着马上得天下的皇帝,性子刚烈,一言不合便诛杀大臣,总能坚持自己的己见,永远对大臣抱有怀疑的态度。
而现在,朱棣一死,那么这天下……还真无可畏之人了。
这犹如潮水一般的奏疏,纷沓而至。
明面上是奏请给皇帝的奏疏,可实则,却是给太子看的。
就是要太子和天下人知道,天下百官,无不尊奉皇帝之命,其他的,太子殿下自己看着办吧。
尤其是在这新君可能登基的节骨眼上,更是如此。
只有京官们,也有人开始看到了这个大势,除了支持新政的死硬分子之外,还有不少人,虽也不反对新政,却垂涎于新政的果实。
可如今,果实攥在张安世为首的那些人手里,倘若赶走了张安世,也就意味着……这新政的成果,可以随意攫取,这其中,又是多大的利害关系呢?
这些奏疏,可谓是一面倒一般。
杨荣幽幽地叹息道:“果然还是如此,不该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胡公啊,你只看到了对错,可金公看到的……却是人心。情势可能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坏的多。”
胡广现在就像个小火炉,一点就着,愤愤然地瞪着杨荣道:“你少来羞辱我。”
杨荣则是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次不是羞辱。”
顿了顿,杨荣继续道:“而是实情。”
他伸手,随意点了一份奏疏,便道:“你可看到这背后的浩荡人心吗?天下这么多的大臣,有人是纯粹反对新政,而有人……却是垂涎于当下新政的硕果。老夫来问你,这新政产生了多少的财富?这些财富,若是没了张安世,而张安世下头的那些人……在朝中还未有足够的资历,可以继承张安世这海政部以及其他的职务,那么……这些落入了其他人之手,会发生什么呢?”
“这是何等的盛宴啊……反是你我这种人,却成了这庙堂,还有天下诸省的少数了。金公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撒了一个没有将张安世置之死地的谎言,却是勾起了许多人同仇敌忾,以及贪婪之心。”
“人的贪欲是可怕的,一旦被人勾起,这里头所迸发的力量,不敢说毁天灭地,却也足以教你我之辈,一旦与之为敌,便如螳臂当车,被碾个粉碎了。”
胡广挑眉,带着怀疑道:“有这样严重?”
“非常严重。”杨荣很是肯定地道:“你我之所以能成为文渊阁大学士,既是因为陛下厚恩,也是因为……得到了不少大臣的鼎力支持,可一旦失去了这些呢?你我就是无根之木,是池塘中的浮萍。”
“金公凭借这一份遗诏,则是天下人归心,即便他资历浅薄,却也足以成为真正可以手握文渊阁权柄的大学士。现在他携如此巨大的人望,又凭借着所谓的遗旨,只要赶走了张安世,那么……接下来这大明朝廷,到底谁说了算,就未必了。”
胡广绷着脸,立马反驳道:“我不相信太子殿下能够容忍他。”
杨荣摇了摇头道:“开始可能无法容忍,可若是一次次下达旨意下去,结果发现,旨意出了紫禁城,人人阳奉阴违,人人对此并不热心,敷衍了事,任何事需要贯彻,都得需金公出面呢?”
胡广脸色凝重起来,道:“事情应该没有这样严重……”
杨荣耐心道:“这当然要看情况。若是太祖高皇帝和陛下,当然不至到这样的地步,可太子殿下……新君登基,要稳定人心,也不得不进行妥协。”
胡广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着杨荣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杨荣这时却是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抹光里又似乎宣示着坚定,道:“上书,弹劾金幼孜矫诏!”
“啊……”胡广一愣,惊讶地道:“当初不是杨公说作壁上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