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欢(民国)

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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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染怕殷若芳再撞见,却又不知如何跟沉流境开口,毕竟山中简陋他一个人住着多少有些不便。沉流境倒自觉,只有仇染在的时候方才活络,属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一大早仇染便不在,沉流境在窗台上看到她留下的字条,去哪里做什么没交代,倒是把家里吃喝在哪处都讲明了,又叮嘱他帮忙照看阿婆。对于她从不把自身当回事沉流境也习惯了,放轻手脚去隔壁屋瞧了一眼,老太太眼盲多年日常生活都已熟悉,大多时候都是在屋子附近做些零碎活计。他见老太太去仇染屋里收拾了她换下来的衣物,便提早打了两桶水放在木盆边,也省得老太太眼盲手颤地去提吊桶。天气有些沉闷,像是酝酿着大雨,沉流境由不得关注起仇染的动向。她该不会又是去那个瀑布湖底下了?那古墓里的黄金倒是不少,可也不见得她拿来用,也不知道来来回回有什么可看的……湖下的情形,沉流境也是背地里查看过,对于黄金并无兴致,只是由不得对仇染的背景存几分好奇。沉流境划拉着仇染早上留下的字条,上面的字迹很工整,想来也不是她所说的没上过多少学。这山村偏远,也算不得富裕,村里最有学问的就是当年当过私塾先生的老村长了,仇染也不会师承此处。再者听她自己说是被阿婆所救扎根在此,想必身份确实另有考究。说起来她对自己倒是一点不好奇,什么身份且不论,心眼着实没多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诚心相待。沉流境微微仰头,有一丝慨叹。天色有些阴,看不出来到了什么时辰,沉流境估摸着仇染出去时间不短了,不禁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沉在湖底了。老太太手脚倒快,沉流境看了眼晾出去的一溜衣服,除了绣着兰花的粉白肚兜有点颜色,其余一律灰扑扑的,跟阴着的天一样。不过她穿什么衣裳皮肤倒是一样白,腿不好还成天往外跑,一点晒不黑似的。沉流境懒洋洋活动身躯,将铁丝上的衣物一件件拿下来挪回屋里,免得一会下雨就淋湿。天际的运越压越低,好在老天爷还算开眼,硬是等到仇染回来才落下瓢泼大雨。仇染背上压着一捆草,若不是听到她轻重不一的脚步,沉流境都看不到她人在哪儿。她住的地方简洁,前后连只牲口都不见,沉流境也不明白她起早贪黑的割这些草做什么,看她纤细的身体快被那草压塌了,过去托了一把将草垛从她背上推落在侧。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仇染也顾不得多整理,提着镰刀跑到屋檐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锅里留了饭菜吃过了?”雨才刚刚下起,沉流境看她却像水里捞出来的,本就陈旧的布衫也刮得毛毛糙糙,裸露的小臂全是细小的口子,遂把手里干净的布巾罩在她头上,说了句:“先关心你自己吧。”仇染擦了把脸,往屋里瞧了眼见阿婆在睡觉,这才有空坐下来舒口气。沉流境拿了药过来,仇染旋即道:“我这都是些小伤口,不用浪费。”沉流境没说话,抬眼很轻地瞥了她一眼。仇染旋即闭了口,只能伸着手臂任他施为,只心里犯嘀咕。“我还没清洗,现在涂了药一会都要擦掉了……”“那就再涂一遍。”沉流境一味盯着她手臂上的口子,说话的语调有点像是赌气,仇染越是不想浪费这丁点药,他越要使着劲儿用。仇染越发觉得他拗,无奈不已,罢了回房看到晾了一屋子的衣裳,虽然床头桌上到处都是,但都扯得平平整整的,显然不会是阿婆所为。仇染看到藤椅上正大光明搭着的粉白肚兜,不禁一阵尴尬,也不管干没干一把扯下来塞到了柜子里。沉流境随后跟进来解释:“衣服阿婆给你洗的,我看快下雨了全收了回来。”仇染含糊应了两声,借着说别的绕开这个话题。外面雨声嘈杂,沉流境也不必顾及隔壁再压着说话声,他看仇染回来也不是能安静得住的人,趁她换衣的时候将外面的草垛提到了灶台边的篷布底下。

仇染挽着袖子出来,道:“放到那儿就好了,你沾了手去洗洗,那草有毒的。”沉流境抬眉,“给人吃的给牲口吃的?”“自然吃不成。”仇染瞥了他一眼,将他赶去一旁,“这是熬成膏专门祛老鼠蟑螂的。”沉流境觉得就家里这丁点大的地方,老鼠蟑螂怕是也懒得光顾,心知肚明,“又要拿去卖钱?”仇染嗯了声,兀自拿了口旧锅生火起灶。沉流境可以理解她的拼命和节俭,但深不赞同,想必上次当怀表的钱她也分文没动,内心不禁有丝急躁。“你这么攒钱只为给阿婆治病?”老太太年事已高,久病缠身,沉流境觉得再多吊上两年也只是受罪,治不好的病又何苦强求。“我的命是阿婆救的,我得保障她晚年能平安舒坦。”“按你这生活习惯,攒的那些钱怎么也够了。”沉流境语音轻淡,不太听得出来是不是调侃仇染太过节俭。不过仇染一直觉得钱多好傍身,似她锦衣玉食转眼也沦落到自力更生了,将来的事情谁又能作保,存多一点钱总是对的。仇染觉得沉流境身份金贵,大概不会明白她这样的仔细,也没有多说,拿了一包从走货郎那里买来的果仁糖。“你不是喜欢这个?喏。”“你真把我当弟弟哄?”沉流境睨着比自己还低一个头的人,微垂的眼皮尚带着流畅的弧度,满是不屑,手指却已经拿了一块糖丢到了嘴里。他这心口不一的样子让仇染看了只想笑,把糖包塞给他,越发觉得他像个弟弟了。除了刚开始,两人都几乎不提自己的身世,在一处都是沉流境觉得太安静,非要找什么话题挑起仇染的注意。沉流境见她把那草熬成膏子密封在罐子里,脱口就道:“怎么老鼠药还得封起来当传家宝?”仇染心里嘶了一声,觉得这人的嘴巴实在有些损,当即回了一句:“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开出来用。”“那现在就开。”仇染觉得再说下去他们都要成了密谋杀人了,撇了下嘴没有继续同他扯皮,将罐子放在炉火一侧烤着上面的红泥。她洗过手坐在屋檐下绣花样,沉流境看那衣衫也快收尾,问道:“最近还要进城?”仇染摇头,“这是村里婶子嫁女儿托我绣的一件,城里的生意暂且不接了,我听刘叔说最近军队戒严,也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还是远着些好。”“军队戒严也不干普通人什么事,倒也没必要惶恐。”“说是说,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倒霉惹上那些达官贵人?便是走在路上也可能被殃及吃个枪子儿,何况如今南区当家的都说不是省油的灯,心狠手辣独一份,听着便不是什么善人。”沉流境眼皮没抬,看着她上下翻飞的绣针,忍不住拦上去,差点被戳个血眼。仇染嫌他捣乱,威胁般拿着针在他手背上隔着距离比了比。“一问起来连当家的是谁都不知道,倒是尽听信这些。”沉流境捏着她的手指头,把针头垂直戳在布上,多少带了点怨气。“空穴来风,众人都这么说总不会没影子……不过我们信不信的也没多大影响,你也记着看到那些人就离远远的,不然哪天被抓壮丁了我那坛子老鼠药都没着落。”沉流境看她晶莹的眼眸,忍不住捏了把她腮边的肉,拇指在她唇上狠狠搓了一下,倒不知这粉润馨香后还有伶牙俐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