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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雍这张嘴真有些跑马车的劲头,一说起来简直没边没沿。赵元韫神色渐冷,也不接他的贿赂,只轻飘飘地睨他一眼:“拿下去。这不是你这个位置该琢磨的事。照常做你的太常寺卿,管好你那张嘴,不该说的——”
鱼雍忙将那兵书封皮一掖,白胖的面皮像是被人扯住直往上吊,嘴里干干道:“是,是,微臣明白……”
“另则,她既将隐秘漏给了愚卿,想必日后还得顺势借你鱼家一用。”
“这……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见他敛眸不答,鱼雍试探道:“可是要鱼家假意顺遂,取反间之计……”
赵元韫径直打断了他,“便如她所想。一切尽依着她就好。”
不多时,鱼雍恭敬退下,由暗卫引领着走墙角狗洞出了府。赵元韫独坐案前,一手轻抚着膝上黑猫,一手将那烛台灯芯随意拨弄了两下。
室内明光不定。他的瞳中倒映着幽火,黑暗广漠无垠,却仍有一点光华跃动着萤萤自照,宛若天河飞星。
“王主。”一暗卫无声飘进,单膝跪地拱手道:“人已经来了。”
“今夜倒是热闹得很。该来的不该来的,一个不少。孙德儒那儿如何了?”
“禀王主,孙道主已然应下。其在回信中大书当今弊政,口吻乖张,似对圣上颇有微词。”
赵元韫摇首道:“孙德儒不可信。道中之人一向踪迹缥缈,且行事琢磨不定,如今本王有所图,便只图其魁垒道术来分金定穴,其余诸事,你等一概不得擅近。”
“是,王主。我暗部人马现已潜入夔州翼山县,静候王主诏令。若孙道主寻得地宫正位,属下便即刻飞鸽传讯告知王主。”
“夔州当地鱼龙混杂,耳目众多,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遵旨。”暗卫垂首领命。
“下去吧。”
那暗卫才出了屋门,便见一苍髯老将阔步行来,远远地传来一阵豪迈大笑,震得书架上的墨粉烟尘簌簌而落:“王爷离京图谋大事,霍某徒拥匹夫之勇,怎能不随行效劳!”
“霍老将军过谦了。得您相助,本王如虎添翼,定能一力功成。”
霍归德步入书房,见赵元韫面前一局残棋,便走近扫了一眼,“阿韫,你有客在先?倒是老夫扰了你的雅兴。”
“不曾有客,只不过是个嗡嗡叫的虫儿,本王已将他扑扇走了。”
赵元韫微微笑着,轻抚膝上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视线又落回了棋盘之上,“这局棋,原是与她在下。”
这室内再无旁人,哪里来的她或他?霍归德不解其意,只瞧见他怀里揣着只猫,于是摇头笑道:“你又在说笑,猫儿怎么会下棋呢?怕不是你学的什么左右互搏的招数,自己和自己下呢吧。”
赵元韫唇角微提,眼中盈着一缕绵邈柔思,轻声道:“猫儿起初是不会下棋,由人教一教便通明了。总有那灵巧又不大听话的小东西,自己在外头学了几手就回来同本王打擂。棋艺虽不精,却十分跳脱,这便比其他听话的都更有趣。”
霍归德哑然失笑,“这哪里是只猫呀,分明是个人嘛。”
霍将军一生戎马,在围棋这等骚人雅兴上头钻研不深,可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倒也升起些兴趣,将那棋局布子细细观来,点头赞道:“棋势变幻,妙手迭出,竟然是百年难遇的三劫循环——不,是四劫循环!摇撸劫、无忧劫、天下劫,最后一劫,生死劫!阿韫,你的算路一向深广,这次怎么一味打惜留余?这面退让一步消了劫,白子便可占尽上风,老夫可不信以你的眼力还瞧不出来,非得提来提去的互不相让,反倒纠成了一盘死棋!”
“对弈对弈,一直有个对着的人才有意思。此局无胜无负,便有始而无终。妥协与否,全在一念之间,似进实退,似退还进……这也似一种消遣。”
霍归德听得直摇头,“老夫跟你这等心眼多的实在论不来!”
赵元韫将提了的黑子一枚枚放回盒中,“这一局实算不得敌手棋,只是饶子棋,黑子当先。本王执白压阵,自然要留些后手。”
“你既有打算,老夫便不问了。只是女帝这头……你说的那事,可是真的?”
“本王不会拿虚言诓骗老将军。”
霍归德面皮抽动,倒嘶了一口气:“好个蛮牛妇人,简直胆大包天!阿韫,你竟一心思慕着她这样的,你……”
他啧啧两声,摇头感慨道:“老夫老了,弄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只是要说那赵成璧……此等女子也确有其高妙之处,无怪乎你一直难以放下。然你与她俱离京远走,留下个替身坐在那位上有什么用?万一被人拆穿,岂不是让京中那些豺狗捡了便宜?”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是谁,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赵元韫抬眼看他,眉峰桀骜而锐利,随着字句的吐露逐渐浮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若大多数人需要有个正统皇裔坐镇中位,那她不是也是。若有人自觉稳操胜券,想寻个借口取而代之了,那她是也不是。如今京中豺狗遍地,却无一头雄狮,只知道将眼睛埋在地上的腐肉里互相撕咬,哪里顾得着向上挞伐呢。”
“倒也真是这个理。”
霍归德眼角一动,沉默思量片刻方点了点头。
“暗七。”
闻听召唤,一暗卫自梁上飘然而下,抱拳道:“王主吩咐。”
赵元韫单手提住黑猫后颈。
这猫儿和成璧是同一时间进的王府,原是重金买来给那小姑娘作伴顽的,后又陪了只板凳花狗,可惜全不中用。赵成璧心无定性,没两日便过足了爱宠的瘾头,待其复位回宫后更将这两个小东西抛之云外,如今还是他一直代为照顾。
“主人都走了,王府里留着个养不熟的畜生也是浪费口粮。”
黑猫被他捏住要害,却还不住地仰头哈气,雪白脚爪连踢带踹,在畜生里也真算得气性不小,有股子不要命的疯劲儿。
赵元韫且鄙且笑,将它上下审视一番,而后随手往暗七怀里一撂。
“这两日,掖庭的耗子越发多了,本王不爱听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把这畜生,送去给容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