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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璧歪了歪脑袋,“容珩哥哥,你怎么了?《长清》才奏了一半,玉儿在旁为你伴舞可好?”
那人弯唇一笑,终于抬起眼来看她,眸中是清凌凌的忧伤。
怀中的花儿尽数散去,风过时都打着旋,化作锋利的刀刃,直刮得人心口生疼。
“徵羽!”
成璧猛然惊醒,一声轻唤脱口而出,身侧之人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却被她一把拂开。
“徵羽……”
她一股脑儿翻身坐起,手里还抱着被子,又将脸埋在膝上缓了缓,这才平躺回去。
“陛下做噩梦了。”容珩的声音很轻,像是与她隔了层薄纱,听不甚清。
成璧额角直跳,勉强压抑住眼眶的酸涩感,闷声道:“朕无事。”
她的确无事。
秦君仪殁了,本不在她意料之内。那种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她愣怔了许久,连伤怀的情绪都淡,只顾着去想下一步该如何更迭,阴谋、陷阱,一环套一环地去设计。待心思凝结到秦徵羽这个人,她所考虑的也不过是保证他死后的哀荣。
追封为君,对于一个暗卫来说已足够体面。他性子安静和顺,却从来都身不由己,女帝与临楼王都在用他,都拿他当做棋子、工具,却没有人真正拿他当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问问他究竟想要些什么。
他的心思与情意都是透明的,都不需要定睛去看,只需在他身边听一曲琴便知了。刚进宫时的他,可弹不出那样沉甸甸的琴音。每一次起伏、每一重旋律都似在与自己的内心痛苦抗争。《长清》本取意于雪,他却硬生生地奏出了雪在烧的意味。
飞蛾扑火,泯灭无痕。静悯,是她将自己摆到旁观者的角度给出的评价,直白而无情。
她对他知之甚少,印象最深的只是他的静,爱意更无从谈起,只有一点儿可悲的怜悯。
在梦里的秦徵羽,多半是怨着她的吧?回想起来,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正经话,竟是让他在痛时多想着自己。锥心之语,何其虚伪。
成璧也说不出心内究竟是愧疚作祟,还是旁的什么莫名其妙的繁杂情绪,总之呼吸渐沉思绪渐乱,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容珩仍是无声躺在一旁,手也未再覆上她,两个人虽睡在一处,却显得泾渭分明。
屋外极静,连虫鸣声都细弱幽微,没有半点精气神。耳畔是两个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成璧忽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容珩,你醒着?”
他的手一颤,却没有回话。
“朕这几日,待你不好。你可怨朕么?”
他默了会,才哑声道:“陛下可怨容珩?”
成璧想了想,点头称是,“朕无法原谅容家,对你亦然。”
闻听此话,容珩竟似是释然一笑,却没有再言其他。
短短的几句,看似全无逻辑,实则却是意味深长,一字一句,藏着两个人互不敢言的心事。
她怨了,他便不怨,因爱才生怨。
在寂夜里,在污淖中,在无尽的风霜雨雪侵蚀下,他二人仍然怀想着昔年里彼此的旧影,兜兜转转,渐行渐远。爱中掺杂了利用与隐瞒,再强言那是爱,也没有立足的底气。
也许实属执念而已。
“这两天朕批阅奏折,你看得不少,可有什么想说的?”
“容珩鄙贱,不得干政。”
成璧淡淡道:“朕允你干政。但说无妨。”
“……陛下已做得很好。”他声音清润,虽不复年少时未经挫折的意气风发,却多了些平稳与坚定,娓娓道来时总叫人不禁随之沉心静气,“打压旧阀,提拔寒门,利用新贵,平衡各方势力,是帝王术也。先帝初登基时较陛下年长许多,可也未必能做得这样好。”
“朕总觉得不够。事事都在推着朕走,而朕越是心急想要做好,就越是搞得一团糟。”成璧自嘲地叹了口气,“如今朕声名狼藉,倒也不能全赖那帮酸儒栽赃。”
“欲速则不达。”
“太傅说得是。可若果真不速,朕也难免忧惧……忽有一日,类似容家之事重蹈覆辙。”
容珩的声线没有什么波动,只静静道:“陛下当小心身边人。”
“你也是朕的身边人。难不成是要朕连你也一并防着?”
容珩眸光湛湛,稍许停顿后点头道:“是。”
他竟没有半点回避与遮掩,成璧猝不及防,一时愣在那里。
如今还不是时候。才刚半年的功夫,容府石阶前血迹都还未被尘泥覆住,他二人又怎能放下一切,畅谈那场触目惊心的背叛?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讷讷道:“原是朕错了。”
“陛下无错,是容珩……”
他的唇被成璧封住。
朱唇柔软芬芳,绵中有韧,她已长成了一颗甜美多汁的果,一颦一笑都引人采撷。热闹从来都是旁人的,独她想引诱的那人不动如山。
成璧见容珩任她贴附了一会,却连呼吸都未曾惊动,自己也泄了气,重又道了一声:“……原是朕错了。”
这一次容珩未再回答。
成璧将脸往软枕里一埋,无声地笑了笑,过后方缓缓起身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