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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桥是由宫侍领回宴席的,兴皇并未同行,只是派人传旨太子,说自己因圣体乏累与皇后同去歇息,由太子接替主持宴会。太子不知谈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前桥回来后也未给他好脸色,顿时心生忐忑,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想留住前桥仔细询问,又遭拒绝。
罗生门即将落幕,太子捡了个大便宜,前桥没兴趣虚以委蛇,倒是让乐仪寻到老月豺,最后与他说几句话。
“你不该和太子斗的,”前桥道,“你比太子和赵熙衡幸运很多,至少生母还在世,怎就不知满足呢?”
老月豺的脸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前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极不友善的目光。
“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我就要走啦,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临行前想到一些事,还是想让你知道。”前桥说着,笑嘻嘻向他招手,老月豺迟疑着移步到她身旁,听她道: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也看得出来,你比赵允德适合当储君。你能在望迁整顿守兵贪腐,假以时日,一举革除国弊也不成问题。可他身为太子,心中全无家国,只有自己那点算计……你知道吗?早在去年十月,我就曾预知兴国入冬将有暴雪,托赵熙衡告知太子,不料他得知消息后,所做的准备不是救济灾民,而是让你接这烫手山芋,自己从中作梗,还把灾民赶到我大荆。
“至于赵熙衡的救民之举,也并非太子授意,而是我得知太子无为,痛骂赵熙衡误事,他为挽回名声才做出一系列补救。你只知道太子卖国,为封我的口可开八百万两高价,可这哪里是他第一次行此事?为打压你的势头,他能将半数兴国民众性命视为筹码,八百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老月豺愣在当场,随后因愤怒目眦几裂,那双豺眼本就狠毒,如今反射了星火的微弱灯光更显凶相。前桥却似没觉察,自顾自道:“所以比起他,我欣赏你多一点,换成是你,未见得有多高明的主意,至少做不来这种事吧,”她停了停,突然就笑了,“可我为何支持你当储君?你性情暴戾,不好掌控,对荆国又满怀敌意,倒不如一个昏庸的亲荆之人有用。赵寿徵,大势已去,再对太子反攻只会失败,我劝你一句,就算为贵妃着想,也该收敛锋芒,向他俯首称臣了。”
乐仪听出前桥就是特意来拱火的,防备之心早就提了起来,见老月豺恼羞成怒,欲抬手袭击,连忙将他手腕拿住。老月豺刚有举动就被钳制在半空,乍着五指动弹不得,咬齿道:“既不帮我,说这些做甚?你们还欲对我母妃如何?!”
“告诉你是因我憋不住秘密,想临走前分享给你,顺便欣赏你的表情。至于贵妃,我马上就要离开敏都啦,又能如何呢?”
“那你为何句句提到我母妃?”
这话也引起前桥一阵自问,为什么呢?她说不明白。可能是很喜欢这位自来熟的后宫名媛,也可能是冷宫中的思嫔遗物带来的触动,对老月豺为数不多的怜悯,竟是冲着陈贵妃给出的。
若老月豺不得圣心,陈贵妃又将何去何从呢?前桥不得而知,将惆怅收敛入心,唤乐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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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善驿中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未被今日发生之事影响的众人,还延续着昨晚没心没肺的团圆之乐。前桥进了门,见梁穹与孟筠、子昂、宁生把酒言欢,何缜同成璧、施克戎过招对剑,身着固砾军服的使军们三两成群,言笑晏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多带几个人去平国公府,把朱小姐请来,日后三年五载都回不了家,让她带足了行李。”前桥向一位固砾军人吩咐道。何缜等人随即发现她回来了,热闹地围过来迎接,阵势之大看得乐仪直砸嘴:“这一大家子,可真壮观。”
“你不会在羡慕吧?”
乐仪道:“当然啊,要不是为等你回来,我何必将婚期迁延至明年?收哥晚一日过门,我见了公卿庶卿,就要多羡慕一天。”
前桥才想起乐仪的婚事,顿时惭愧起来。扪心自问,她决定游历时完全没考虑过乐仪,对方一定是想邀请自己去南郡,与游历的行程冲突了,才把婚仪延期。想到她同收哥正是情投意合之时,两人只怕要偷欢解馋,前桥十分过意不去,宽慰道:“等在兴国转上一圈,我就随你去南郡。你也无需羡慕,我总觉得你的后院将来比我热闹。”
“这叫什么话?”乐仪不满道,“我从前是花心些,可那是不想结婚的时候,一旦我想负起责任来,会很专一的。”
她?还专一?前桥压根儿不觉得这个词能与乐仪挨边,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心里又不免犯嘀咕:难道小妮子的终极期望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也太离谱了。
果然乐仪就是乐仪,她严肃道:“我决定独宠收哥,”随即又伸出两根手指补充,“……两年。”
“两年?”
独宠竟然还有提前规划好截止日期的?这是哪门子“独宠”?可在乐仪看来,她的决定给了卿子莫大殊荣。
“头两年,我不会再娶他人了,就一门心思与收哥做伴……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对待婚姻是很认真的,与你不同——你知道当年我为何着急回南郡吗?实在是看不得你们新婚妻卿互相折磨,好像小时的母侯父卿重现眼前,让我对婚姻的排斥更上一层,心中不得劲,赶紧跑了。”
她标榜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拉踩上了?前桥皱眉道:“那两年之后呢?”
“我哪知道?随缘嘛,随缘。”
看乐仪嘿嘿贼笑的样子,就知她八成把冶铁厂的宣传部长忘在脑后了。前桥对乐仪诠释的“独宠”十分不屑,可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何缜他们耳中,公卿竟像没见过世面般感叹道:“独宠两年?郡主对郡卿也太好了吧!”
傻孩子也太容易被感动了吧!
梁穹微笑着为她解释:“这的确算是待卿子的殊荣了。殿下知道为何成璧身为使奴,却比他人更受尊敬吗?不单因他有公主亲卫的身份,而是在下入公主府前一年有余,您都独宠成璧一人,这足见爱重。”
什么“独宠”啊,那是假的,魏留仙只专心对成璧好了大半年,就暗渡陈仓与赵熙衡死灰复燃了。外人不辨真相,还以为成璧的宠爱是蝎子??“独一份”,实在可笑。
“当然,他们对孟少司尊敬,也是同样的道理。”梁穹的耳语成功让她心头一跳,目光也向着远处的孟筠看去,“蒙官受殿下‘独宠’的时日最久,待筠郎进了府,成璧都要让贤了。”
“只是陪着我而已,也能算‘独宠’?我看还是你家有‘独宠’的根基,你不是说过你母亲只有一个卿子?皇元卿当年更是被我皇姊独宠了十二年之久。”
梁穹就笑:“是,荆国绝无仅有的盛宠,都应在我家人身上了,只是在下没福分亲身经历。”
他挑着眉,像使小性暗示什么,前桥心领神会道:“那今晚,今晚独宠庶卿。”梁穹却不答应:“殿下还是趁热打铁,宠宠筠郎吧。”
朝夕相处中,前桥已能洞悉梁穹的意图,他一定想知道那夜过后,自己是否决定纳孟筠入府。“你不用变着法探我的口风,我在帮筠郎解除心结前,不会再亲近他了,你也别牵线搭桥,我不愿让他难堪。”
梁穹一愣,猜到那夜两人破镜重圆遭遇阻碍,也就不提此事了。随后卯卯和两车行李到来,她刚下了轿,就忙不迭问前桥与兴皇谈了什么,为何兴皇中途离场再未回来,前桥便把发生之事对众人说了一遍。
“老月豺面见兴皇时,一定指控太子与我串通,不光是包庇罪行和八百万的贿资,甚至在他眼中,将玉龙割让给大荆,也是太子与我合作完成的。兴皇原本将信将疑,若发现我和太子口径一致,便会相信我们当真串通一气,所以我先是假装为太子遮掩,同时留出破绽,让兴皇以为我们就是有所勾结。
“加之今日误打误撞去了思嫔的旧宅,赵熙衡既是太子的走狗,又与我有旧,兴皇就更怀疑太子和我的关系了。他越看我越觉刻意,越想越觉我和太子串通一气,可最终压死骆驼的稻草,是那个从我身上搜来的东西……”
她故意停下不说,卯卯屏息紧张道:“太子的细作名单、陆阳的行踪汇报,被皇上搜到了?”
前桥摇头道:“没有,名单我早已交给乐仪,怀中只多了赵寿徵的印鉴拓印和为我解毒的保证书,保证书落款还是他常用的‘征’字。我既有这两样东西,就不会认不出赵寿徵的皇子身份,中的毒也应有解。那么正如信任之大厦从根基开始倾倒,老月豺的证言出现明显漏洞,状告太子的内容、我的目的都要重新考虑真实性。
“再加上那张纸,明晃晃写着太子指使陆阳接近我的阴谋,兴皇一定觉得我恨透了太子,包庇只能是表面假象,而把这封密信提供给我的,除了赵寿徵也不会有旁人。如此从赵寿徵处逃跑、被太子带走解毒,就都成了我们嫁祸他人的筹谋。在兴皇眼中,太子可能如误入圈套的兔子一样可怜无辜吧。”
梁穹奇道:“殿下所说的‘保证书’,就是曾让在下临摹的那封手书?”
那保证书原本的落款是肖俦,依照施克戎从起居室偷来的残纸,将落款换作与贵妃通信时所用的“征”,的确是她一早让梁穹做好的事。本想以此要挟老月豺交出解药,后来她一逃了事,这东西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还是冒险了,他若不让嬷嬷搜你的身,不就发现不了证据?”乐仪问道。
“就算他没动手,我也会‘一不小心’将它掉出来的。”
那就过于刻意了,乐仪摇首不言,倒是何缜惊乍道:“仙姐竟凭三言两语颠倒了黑白?!不愧是仙姐!”
何缜这次的奉承倒不全是拍马屁,梁穹的脸上洋溢着刮目相看的欣赏,就连成璧也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没料到她能有这种谋划一样。别人还好说,成璧那个傻蛋竟然露出这个表情,前桥觉得有点受侮辱了。
“你怎么回事?难道在你眼中,只有我被耍团团转的份?”
“不,不是,”成璧眼睛亮着,脸色却有点羞赧,“是我还没大听懂……为什么兴国男皇觉得你不是包庇太子,就是和老月豺一条心呢?明明我们在此之前都不认识他们,你的一些决定也和他们无关啊。”
因为总把自己想象成世界的中心,默认所有人围着他们转呗?这有什么想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