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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衡?
他怎么来了?刚才入内她在席末,连照面都没打,前桥敢确定身份没有暴露,可他为何会突然来此……
赵熙衡在她的千种猜想下慢慢悠悠走到身旁,确切来说,是走到偏屋的门口,向她问道:“内部有卧榻么?”
领教过他对原主的了解程度,前桥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只压着声音说了句“有”,赵熙衡便道:“我去躺躺。”
她作为“卷帘大将”的第一份工作竟是给赵熙衡卷门帘。不苟言笑的郡卿保持慢悠悠的步调进入屋内,留下前桥和施克戎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她俩没法交流,单从眼神也能看出,彼此对其突然造访皆是一头雾水。屋内隐隐传来鞋子落地的声音,随后木榻发出一声轻响,赵熙衡应是躺下了。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他就出来躺着?前桥本能觉着这背后一定有猫腻。
施克戎也深感怀疑,借着倒茶的机会入内探看。只见赵熙衡半靠在枕上,将双臂枕在脑后,神色恹恹地看着在面前走动的人影,突然出声唤道:“憋闷得很,你过来为我打扇。”
施克戎放下茶壶,转而拾起桌上摺扇,对方的目光也随即向他手中看去,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罢了。舟车劳顿,你还是帮我捏脚吧。”
他倨傲的神色仿佛还在熟悉的府邸,脚也毫不客气地伸到对方眼皮底下。易容下的微表情不易展现,倒让施克戎给出比内心更加淡定的反应。前桥听见里面没了动静,猜着足底按摩已经开始了。
从前凝云堂人还嫌她太过骄矜不好伺候,如今见识到真正骄矜的主了吧?施克戎刚按一会儿,臂上就挨了一脚,脚的主人嫌弃道:“没吃饭吗?力道这么小。”他便加大力度,惹得对方舒服地哼唧起来,又嚷:“再来个人,为我打扇。”
凝云堂的管事者早察觉到异常,及时安排一人入内,前桥仍站在门口,听见赵熙衡又在挑刺儿:“哪有这么扇的,从前没伺候过人吗?”
“奴……”
“愚笨,扇得我身上直发冷。罢了罢了,站到一旁,来人,再给我添炉炭火。”
他半躺着吆五喝六,一会儿要东一会儿要西,把人们指使得团团转,前桥目见人来人往,退出走入,最后不知是那活祖宗彻底满意了还是精神不济,总算安静下来,将其他人赶走,卧在榻上打起轻鼾。
施克戎也得了机会退出,神色不善地看着床榻的方向,沉声道:“他是想试探我们的来路?”
前桥点头。凝云堂防范他格外上心,方才只敢让自己的手下入内侍奉,八成赵熙衡也在借机认人呢。这小子鬼心眼儿才多,看他行事可不能只看表面。
施克戎冷笑道:“已是俎上肉,还不消停。就算认得我们也无妨,让他知道周围有不少眼睛盯着,也可多些戒惧。”
平稳的轻鼾入耳,这可不像戒惧的模样。可他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
前桥正思索着,身侧一个高大的人影便走入余光范围。那男子身穿紫色镶金的华贵礼服,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与他的兄弟不同,他眉眼舒展,说话也柔声细气的。
“劳驾姑娘,我二弟可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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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牵肠挂肚”的兴国太子此刻正微笑着站在眼前,令她有点恍惚——这就是女主之力吗?都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核心人物竟然还会一个个地找上门来?
太子为了和她平视,故意弯垂了脊背,却也因此将脸凑得更近。前桥有些反感这种亲密的距离,也生怕他看出易容的破绽,后退一步道:“郡卿在里面。”
“恐怕席间饮多了酒,他身上不爽利,我能进去瞧瞧吗?”
他简直礼貌得过分,让前桥都开始怀疑曾接触到的兴人只是来自基层的刻板印象,或许他们的贵族阶层还是有教养良好、彬彬有礼之人的。太子的礼貌和柔缓语调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垂头引其进入,想起方才赵熙衡作威作福的模样,只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太子像是生怕惊扰了榻上熟睡之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然而赵熙衡在浅睡中仍保持警惕,察觉到有人靠近,平稳的轻鼾一停,从榻上一骨碌坐起来。
“你躺着,你躺好。”
他被太子以双手按回,对方坐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叹息道:“见你迟迟未归,我有些担心,来看看你好是不好。唉……这几日来,我们兄弟俩竟不得机会见上一面。”
赵熙衡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前桥,用微哑的声音道:“闷,为我打扇。”
打扇打扇,这人离开扇子活不了吗?前桥藏起腹诽,拾起扇子展开,刚为他扇了两下,赵熙衡又道:“停,还是给我倒杯茶吧。”
这人有病吧!她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将赵熙衡鄙视了好几回,太子却将手伸到茶壶前:“我来。”而后亲自奉茶给弟弟,看他润了喉,关心道:“这几日你脸色都不大好,是春来寒热交替,身体不适吗?”
赵熙衡摇头:“我无碍。倒是你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我是太子,为国事奔波是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的。”太子轻叹一声,又道:“父皇有话让我转达给你,可我一直不得机会。你现在状态可好,方便听吗?”
赵熙衡顿了顿,将茶杯撂下,为表尊敬还稍微坐正了身体。
“方便。”
就在前桥认为自己将要被他们赶走、以便交代兄弟之间的私密话语之时,一向柔和的太子却突然抬手,将两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赵熙衡面上。
这下赵熙衡愣了,前桥也愣了,太子泰然道:“这第一下,是他身为人父打你的——作为丈夫不能管束妻子,传出和离丑闻,沦为天下笑柄,还要君父低三下四为你求荣。身为人子,你罪该万死!”
赵熙衡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唯用一双眼睛盯着他,太子又道:“这第二下,是他身为人君打你的。国家危难之机无法为君分忧,还要授人以柄,以姻亲为对方要挟筹码,迫使我国南境北缩三城。你犯下此等罪行,简直无颜面对九泉之下列祖列宗!”
别说是赵熙衡了,就连前桥都觉得这两巴掌挨得不值。你倒是因为他撒谎、害人、吃着盆里望着锅里打他啊,你说的这几条哪个他能搞定?
赵熙衡闭眼晃了晃脑袋,从嘴角蹦出一个轻蔑的笑。
“呵。我没为君分忧?敢问我还能怎么分忧?”他气道,“雪灾和流民之患我一早对你说过,是谁毫无作为任由流民南下?你向我传这话就不心虚吗?谁都知道我和安吉不合只是明面上的借口,南失三城的原因当真在我?难道惹怒荆国女帝的不是移祸南国的你们吗?!”
他咄咄逼问之下,太子还能保持着那副谦虚和善的面孔,只是看赵熙衡的眼神更像怜悯一条无能狂吠的狗儿。
“三弟赈灾不力,致使灾情扩大,父皇已严厉惩罚过他了。”太子接着长叹道,“你也别恼,我这个当儿子的,方才只是替父皇传话,哪里不知你的苦劳?他正在气头上,国家内忧外患齐至,谁不生气着急?不过你放心,我已为你说了好话,如今父皇不惜牺牲领土,也要保着你在荆国的荣华,已是他的恩典了。”
“是恩典吗?他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太子对他的质疑避而不答,只是道:“虎毒不食子,他是为你好的。”
赵熙衡回报以嘲弄的哂笑,仿佛看一个变着法圆谎的骗子,太子却像毫无芥蒂般揽住他的肩膀,以柔和的声线宽慰道:“二弟,你受委屈了。别人未必知道,我可是知道,你为救助同胞下了多大功夫——我听到不少遣送回国的灾民,都在夸奖你呢。”
那些夸奖是赵熙衡与乾元商行之人同寝同食、同舟共济换来的,在太子口中仿佛生出了另外的含义。赵熙衡已不愿陪他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冷冷道:“夸奖我的话传到父皇耳中,只怕变成了赞扬你调度有方。大哥好本事,虽三弟国内赈灾不力,南逃灾民却能感沐您的恩德。”
“诶,不全是我,这也是你的功劳啊。我这里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好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前桥算是看穿了这个笑面虎,合着赵熙衡在荆国忙活几个月,散尽财产救助兴民所做的“赎罪之举”,倒成了太子授意并向兴皇买好的功绩啦。好事落不到头上也罢了,耳光倒是一个没少吃,重定国境线明明是女皇对兴国执政者的不满,现在完全变成赵熙衡一个人的错了。
他没有上奏权,只能任由太子抢功。看赵熙衡的面色就知道,他已放弃无用的争辩,接受自己为人作嫁、代人受过的结局。
“二弟,你到底还是气不过?”
“是,”赵熙衡幽幽道,“但至少我当真做过一些好事,良心上不会过于折磨了。”
太子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又亲昵问道:“你有几分把握哄好安吉弟媳?”
“她不需哄。两国谈判已成,荆国拿到三城之地,她便不会再为难我。”
太子不适时地欣慰道:“那就好,你毕竟是郡卿,还是夫妻和睦为佳。等过个一年半载,你们有了娃娃,那就更好了。”
赵熙衡懒得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躺回去道:“我倦了。”
“诶,兄弟难得见面,你倒是待会儿再睡。”
赵熙衡翻了个身,只拿屁股对着他。太子自讨没趣,唯有长叹一声,准备离开。
“我这弟弟啊,脾气就是倔,从小就如此,当兄长的总是要迁就一下。劳驾姑娘在他醒后奉茶,为他解酒。”
他走时还是那副和善的笑颜,又客气地拉了施克戎为他带路去如厕。前桥一时难以客观评价赵熙衡的窝囊处境,也因之前的种种纠葛不愿与他共处一室,刚想悄悄退出,赵熙衡却突然开了口。
“把扇子带走吧,告诉他们,学学你的拿法。”
前桥停下,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赵熙衡的脸依旧没转过来,闷闷道:“这是摺扇,不是凝云堂的铁扇,握住扇柄时没必要将食指搭在扇骨外侧——那里又没有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