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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店内后,魏留仙就熟稔地直奔二楼,不同于以往穿梭于酒肆时的轻佻和自信,此刻她眉心微蹙,面冷似霜,每踏一步都仿佛扯着千钧重量。
前桥的目光随她走了几个台阶,又向身后看去,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店后,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成璧不在,他明明该跟着的,可马车中只有魏留仙一个,是她故意不带旁人、孤身前往的吗?
这也难免,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决定,无论谁知道了都要劝她保持理智,多一人在旁,便会多一份约束。
魏留仙周身围绕着无形的落寞,和她的步伐一样凝滞,前桥仿佛也被那份情绪浸染,想到自己做决定前动辄搜罗意见,参考各方,身旁是亲密家人和良师益友,耳中是正直傥论与至诚忠言,此刻的魏留仙却孑然一身,浑似孤岛。
唉,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啊……
她感慨地跟着上了楼,见魏留仙稍微分辨方位,就向着东侧的隔间行去。
叩了两下板门,内间的人便出来了,四目骤然相对,皆是欲言又止。鮜續zhàng擳噈至リ:h eiy esh uk uc o
赵熙衡后退一步将她迎入,重新掩好门,前桥幽灵般挤进去,才发现屋内不止她们两个。
王聪一身侍者打扮跪拜在侧,口称参见公主,魏留仙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个来回,什么也没说,身旁的赵熙衡道:“好久不见,我一直担心你不会来。”
魏留仙依旧沉默。她对外人的警惕多半来自陆阳吧?赵熙衡也有所察觉,适时介绍道:“这是我家臣,王聪。”魏留仙道:“我不喜外人在旁。”赵熙衡虽然面露难色,还是对王聪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双方都不带随行者,才像公平的会面,待屋里仅剩她们两人后,魏留仙终于落了座,赵熙衡则为她斟酒。
“既让陆阳传话,还担心我不来,岂非认定他辜负了你们的精心培养?”
她的话引得赵熙衡动作一滞,抬眼观察她的表情。前桥也没想到重逢的开场白会是这句冷冰冰的问责,悬着的心因之放下几分。
看来她没有头脑发热,来此不为再续前缘,而是直指阴谋?
好啊,这才是公主该有的样子嘛!原来一向小看了你!
前桥挑衅地看向赵熙衡,揣测他要怎么用尽巧舌开脱,可赵熙衡放下酒壶,接下来的话让她始料未及。
他竟向魏留仙坦白道:“陆阳乃奉阴婆祭司,遵循我大哥的安排进入府中,用以模仿我的容貌举止。在他之前还有个使奴,唤作宁生,也是大哥送入你处的。”
魏留仙愣了,前桥也愣了。怎么回事?赵熙衡不仅出卖陆阳,连宁生的事儿都说了?他……想什么呢?
宁生的名字显然让魏留仙意外,她攒眉问道:“宁生也是兴国人?”
“他不是,只是被人授意卖入你府中,以推断你的喜好和再纳男子的可能性。”赵熙衡道。
他坦白从宽的态度让前桥十分为难,明明想见证赵熙衡怎么撒谎、说服魏留仙为他奋不顾身,谁知他玩起了和盘托出?
如果这是他的计划,那还真高明,魏留仙本对他有疑心,掩饰只会加重反感,坦白反而绝处逢生了。
“为何今日才说?”魏留仙道,“我们通信数次,甚至私下见过面,你从未对我讲过。”
“因为我的信件也好,行踪也罢,都受人监视,就连王聪也是太子的人,”赵熙衡看了看门口道,“我只能照太子的要求去做,陆阳一事和那些绝情的话,皆是身不由己,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太子信任,让他认定我并无二心。”
“你这样全然推给太子,是知晓我不能向他求证。”魏留仙冷冷一笑,“你是想说,这些年的关心,我都错付于他人的提线木偶了?该不该听,该不该做,你没有是非判断,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仙儿,我知道说过的话势必让你伤心,但除此之外,我根本别无选择。我们图谋到这一步,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微有差池就是前功尽弃……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
她会理解吗?前桥紧张地看回魏留仙。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莫非都是在“理解”赵熙衡的难处,即使这会让她痛苦?
值得吗?泛滥的同情心但凡分一点给梁穹,小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样啊……
在前桥无声的叹息中,魏留仙沉默许久,最终问道:“你想要什么?”
“公卿,”赵熙衡望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我想当公卿,不再当他人政治博弈的筹码,更不愿你半途而废,将我抛下。我想留在荆国跟着你,和你在一起,像我们当初说好那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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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前桥无法预测事件走向,似乎白白经历了那么久的剧情,赵熙衡在面对她和魏留仙时,明显持有两幅嘴脸,当着她能瞒就瞒,当着魏留仙竟如此坦荡。阴谋也好,自私也好,他毫无保留,尽数说出。
而魏留仙一向也喜欢打直球,坦白从宽并未招来过多反感,这恰恰说明,她本就知道答案。
她真的如此理解赵熙衡,这让前桥非常难以理解。
“我心里没有旁人,更无心当什么郡卿,今日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因为你当初说要娶我。”赵熙衡道,“如果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那这些年熬过来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为联姻奔走,忍耐他人威逼,如果最终不能换来和你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当初的计划太草率,我也太幼稚,”魏留仙沧桑地苦笑道,“我那时可没想过,向你奔赴的路上,会经历那么多痛苦和煎熬。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但这几年,对我来说太难了。”
赵熙衡闻言忙问:“仙儿,你要放弃了吗?”
魏留仙没回答他,而是道:“你知道比那些还可怕的是什么?是自从你的背后有了太子,我就失去了判断你的能力,我不知道你的行为出自本心,还是万不得已,就连你方才那些话,我都无法说服自己全然相信。
“我知道他的意图,他想通过你掌控我,但你的意图呢?你说想当公卿,可如果我不是公主,没有尊贵的地位,也无法帮助你在父兄面前出人头地,你还会执着于当我的卿子吗?”
他会吗?
这下连前桥也判断不出来了。
“我最初是想着出人头地,可后来发现,即使成了荆国公卿,也别想在他们的摆布下翻身。”赵熙衡道,“当年的我也幼稚,一心想得到他们的认同,如今早已在失望中倦了……仙儿,我今日说的话没有半分掺假,过去对你的误伤,我定会尽力弥补,你还肯要我吗?”
他用一双湿润而忐忑的眼睛注视着魏留仙,对方的想法没表达在嘴上,却写满了表情。自赐婚事件起,她没过上一个舒心的日子,与姊姊的嫌隙,与庶卿的猜疑,与赵熙衡在放弃和坚持中的反复拉扯……可关键时刻,心中仍放着他,即使说过要和别人重新开始,即使对他的所做所为有诸多不满,她还是选择赴宴,出现在他面前。
面对旁人她从未做到这种程度,魏留仙是真的爱他。前桥思来惋惜,赵熙衡配得上这份信赖吗?
见魏留仙迟迟不答,他轻叹一声,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捧着呈递过来。
前桥不记得魏留仙那夜收到过什么信,难道信封里放着手环吗?可它扁扁平平,又实在不像,当下按住疑惑,定睛去看。
拆开的信封中只有几张纸,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名字住址等信息,前桥只读了几行,当即认出那是什么,虽非原版草稿,但内容与记忆中几乎无差。
魏留仙疑惑道:“这是?”
赵熙衡答:“我知道空口白牙不可信,特意将此物给你——这是太子近年来安插入荆国的细作,在他手下办事的几年间,我一个一个搜集来,信息可靠,你照着拿人就是。”
这下前桥只剩目瞪口呆的份儿。
他竟做起双面间谍,拿着太子细作名单,向魏留仙投诚了?
当日她在兴国辛苦得来的证物,其实早就出现在魏留仙手上?可自己为何毫无印象?
魏留仙将两页纸仔仔细细看罢,口中跟着默念。她似乎有惊人的记忆力,让前桥想起梁穹口中五岁背诵国史的往事,因为下一秒,她就摘掉油灯的风罩,将两页信纸凑近火焰点着了。
“此事若惊动皇姊,你也脱不开干系,这些人由我日后处理吧,”看着火舌将信纸吞噬,魏留仙轻声道,“我愿意相信你是不得已,也愿意相信你心中仍爱着我,但是熙衡,你能感受到吗?我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赵熙衡喉咙微动,似乎知道她所指为何,抿唇道:“是。”
“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双眸一瞬,笃定看向她道:“能。”
或许从对方眼中见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魏留仙浅浅地笑了。
“只怕这条路,会比我们想象中更辛苦。”
她话音未落,身后上锁的门就被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传来:“公主!公主可在里面?”
魏留仙微微犹豫,还是将房门打开,成璧铁青的脸随即露出,他双目绕过魏留仙,瞪向刚刚起身离席的赵熙衡,怒意甚至将端来酒菜的侍者吓得不敢擅动。
第一道坎说来就来了,魏留仙倒是淡然放成璧入内,问他道:“吃饭了吗?”
“吃了。”成璧的回答冷冷冰冰,前桥知道他仍带着对梁穹被掌掴的怨气,魏留仙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见他不借坡下驴,便淡漠道:“既吃过,就候着去,不必入席了。”
“公主,随我回去,好吗?”
成璧努力保持平静,语气甚至带着央求。
“庶卿不放心,叫我过来找你,还让我转达一句话——你上次问他的事,他觉得甚好。”
哪件事?重新开始,帮她忘掉赵熙衡吗?前桥听懂了,心几乎被攥成一团,魏留仙却像没长耳朵,道句:“我要会客,你要么留下侍奉,要么自己回去。”便不再理他。
成璧不甘心回去,又对她的无情何其失望,咬了咬牙闪身站在她背后,眈眈地盯着破坏家庭和谐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