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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隐
说起当今圣上,往往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好淫。
若百年后后人翻阅史书,会看到如下记载:圣上食不能进夜不能寐,问何故,曰,无娇娥美娘作陪,难已矣;邻国战乱,派使者向大璩求援,陛下问曰,西域美女今到乎;陛下未临朝至今已五日,追问之,乃新进嫔妃夜夜相缠;圣至尼姑庵祈雨求福,甚忧。……
士人多醉生梦死,钟爱清虚谈玄,谈及此,也是连连嗟叹。
蒋昭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些事情我们私下说说就罢,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叫官员府吏听到,传到皇帝耳朵里,是要杀头的。”
他把手比在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我心领神会地点头,“自然明白。”
他又转而叹口气,“好在前朝皇帝为后世打下大好江山,我们才有这安稳度日,当今圣上就算无所作为,只要沿用前人的制度经验好好维持下去,也能安享几年。”
安公子见我杯子空了,斟一杯酒给我,与我攀谈道,“覃公子不像是南城人,安某以前从未见过。南城的公子有名的我都结交过,像覃公子这样出众的不可能不知。”
“覃某确实不是南城人。”谦逊有礼记心间,笑道,“公子谬赞。”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用曲三十斤,得成酒五石。会饮流觞,十分盛行,文士雅客普遍沉迷饮酒,纵情山水,超脱世俗。人人都自觉满怀才学抱负,却无法施展,人生苦闷,唯有靠酒舒缓,解忧化愁。
投壶掷箸,我输了,要赋诗一首,我从父亲那儿抓来的诗词,借花献佛,信手拈来。行酒令,便以父亲教过的对上,在我以为冷场,寂静的片刻后,风雨欲来排山倒海的掌声响起,众人交头接耳称赞不已。这算什么啊,我做的诗行的令连父亲的千分之一都赶不上。
自此加深了我对父亲由衷的敬佩之情。
不想一战成名,在南城得了个玉质兰心的美名,还有“翡玉公子”的诨号,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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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酒足饭饱,尽兴之后,几位公子站起来,宽幅袖袍下手相交迭,行礼道:“诸位,就此道别,期待与各位下次再聚。”而后几人摇摇晃晃互相搀扶起身离开,我谨记师傅的教诲,对饮酒量慎之又慎。
这几位双腿发软,走路呈蛇形,还有直接软成一摊烂泥的。我跟蒋昭帮忙叫了车夫,把烂醉如泥的家伙放上去,叫车夫自己辨认一下谁家公子,“哟,这不是经常逛青楼的李公子吗?”愉快地向李府进发。但是,车钱却是我垫付的。
如此一来就只能徒步走回城里,寻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下了。
蒋昭府上派马车来接他,对于他父亲终于消气很是欢天喜地的。他邀请同乘,我拒绝了,反正离城也不是很远,走路亦可,正好醒醒酒。
他不勉强,临上车时跟我说:“要不是恐怕父亲还在气头上,绝对接你到我府上住去。但是怕你现在过去,会被我爹当作那些赌场的狐朋狗友给打走。”
我摇摇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又惹了父亲不高兴,把你打出府去。”
末了他又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城郊有条小路是出了名的恶人路,你别往上去。恶人喜欢聚集在那一块,常有打劫抢杀的事故发生。因为路段实在太偏僻,衙门有好几起案子破不了。而且……你生的如此秀气,我怕你被劫色啊!”
“快走快走,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癖好叫……”他忽得住了嘴,“算了,你自己保重,一定要多加小心。等过几天我手头宽裕些差人去找你,只要你住在任何一家客栈,没有我找不到的。记住千万别走那条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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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是个路痴啊。
浑然不觉走错了路,又觉得处处都眼熟,正疑惑是不是遇到鬼打墙,在河岸边驻足停留,稍想片刻,突觉阴森鬼魅,忍不住打个觳觫。
白天城外的景色是极好的,夜晚山荒人稀略显恐怖。这山的轮廓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清晰,山峦奇形,山峰突兀。山的剪影和月的倒影映在护城河里,水波微荡,泛开一层一层,接二连三的涟漪,连带我在河面的身影,都扭曲至极。
这条河流是否有尽头,源头在哪儿,又流向哪里。只知道它环了南城一周,却不知道它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会不会流经我的家乡,灌注在房屋门前的那块田地里。
母亲会不会打一桶这河里的水,倒映过我的模样的流水也倒映着她的容颜,看到眼角新起的皱纹娇嗔不已,父亲好言好语哄上一整天才破涕为笑。
郎中先生院子里的树又长高了不少吧,这样的夜晚先生说不定又会失眠,披了衣裳走到院中来扶着树干叹气,和我望着同一轮明月,思念自己所爱之人。
对岸恍若有一女子,轻纱薄裙,身姿曼妙,她站在那里,清冷月光罩在她身上。她以夜色为幕,以山岭为帐,以河水为屏,以月光为烛,在这悠悠天地之间,好似不是人间之物,乃天上仙子,不小心掉落凡尘。
再一恍眼,什么都没有,看来喝得还是有点多。
所见所闻,乃所思所想,小酌之后的幻觉罢了。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曾遇到所爱的人,我又有多大的运气?
突觉脑后一阵剧痛。
随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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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啊,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
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地儿,也没人为我收尸。
醒来惊觉贼人连同我随身的财物,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撑着爬起来,摸着后脑勺吃痛连连,狼狈而凄惨地走在回城的路上,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我更忧心以后怎么办,没了银两住店都是问题,难道真的要沿街乞讨,一路靠人接济?
太丢人了吧。
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路中央,我使劲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模糊不清的视线。根据我的经验,可能有颅内出血,要死了。怎么办啊,要死了。
会不会发现我的尸首都是一个月后,早就被鸟虫野兽啃噬得不成样子。
我身上又没母亲刺字,我娘怎么认我啊,我爹怎么把我领回去啊。
可能也就变成山间的孤魂野鬼了罢。
我倒在地上,脸颊被石子硌着,呼吸困难,意识模糊,毫不夸张地形容,就是很累,累到想睡一觉,昏迷过去就醒不来。在眼前黑朦上来那一刻,隐约听到远处嘚蹄而来的马步声。
马背上的人看到我翻身下来,回头喊道:“季老爷,这有个快死的人。”
马车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扬扬手指,“别管他。”
“且慢,”另一个声音说话了,原来马车里有两位大人,“季大人,今天的郊游我就不去了,我回自己的马车,劳烦车夫搭把手,把这人抬到我的车上。”
前头那人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人来路不明的你就收留他,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第二位说话的老爷坚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哼,”季大人冷哼一声,“曲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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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哪有这样的事,他怎么能,怎么可能,一夕洞穿他人最隐晦的秘密。
彻骨寒意使我冻住了般,手脚发颤,转头看向父亲,他浑然不觉发生何事,还在跟李老闲聊。这种惶恐不安,我不能开口,也无法告诉他。
小时候,我爹第一次动怒,罚我跪在门前白雪皑皑的地上。也是为着面具的事。
今年的桃花飘落好似那年的大雪纷飞。我硬生生地跪着不肯低头,雪明明是软的却硌得我的膝盖骨生疼。父亲大开房门,叹口气让我进去。站起来的一刹那是真疼。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父亲掩好房门,郑重地问道:“你可知道哪里错了?”
“知道。”不该摘下面具。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殊儿,你要记住,面具就是你的第二张脸。为父,实在不想失去你。”
第二张脸,跟失去我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那时我不懂。
今天我依然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向来我犯错误,他把事情理得太顺太过,我很少有反思的余地。但这件事,他却不肯多做解释,多言几句。
尹辗走出很远,我依然死死盯着他,他被人拦下,便同那人交谈起来。微微敛目垂首,表情看不出与方才有多大变化。那他说那一句有什么意思,有何必要特地点出来告知。
转过头去,却见父亲一直在看我,对上他的眼睛,内容复杂。
等等,他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
把我穿肠烂肚的盯视当作含情脉脉的注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