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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湑的葬礼很是简单,浅浅的一座坟,仿佛就如此埋葬了风华须臾的二十多年时光。
他的遗书在雩岑到来的那一天黄昏便被送到了族长的文桌上,就像他好似早便知道,那封写着自己寿命已尽的薄绢会在什么时间被打开,那些而后得知的族人会在什么时间到来,似乎一切,都是他掌握中的一个局。
所谓代价,不过只是他自己的命罢了。
羌兰族巫女一脉相承,通过走婚的形式生下同样拥有预知能力的孩儿,然在女性为尊的羌兰,巫女若诞下男儿便会被处死,失去孩子的巫女只能再通过新一轮的走婚,直至诞下女婴。
姬湑是巫女一脉唯一活下的男子。
这个秘密,到底至他死,都没有被戳穿。
他的母亲与当年的族长亲女,即现任族长的交好使得这个秘密已然永远维系至他死亡的那一日,一如族长依旧不知为何身为男儿之身的姬湑会在这一年的长春节选择走婚,现今巫女一脉的后代其实本可以通过相熟的女子悄悄诞下后由族中抚养,只不过到时再用走婚的形式掩一回谎罢了,无伤大雅。
可姬湑到底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是寿命已尽,也是自杀。
故而红着眼闯入的族长对着满身鲜血的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其离去。
羌兰一族的最后一缕光终究是泯没了。
雩岑坐在半山腰,静静长望着底下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在夜空中飘荡的红绸到底为那道倩影送了丧,像末日沿途的曼珠沙华,美丽而幽寂。
她想着那个称之为族长的女人见到姬湑尸体时是那样愤恨的表情——
或许只剩下愤恨。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男人本自乌黑的头发通过一日日琐碎的预言渐渐枯黄下去的时候,在姬湑半月前几乎已是虚弱到不能行走的时候,这篇故事的结局便早已写好。
那个族长、那个女人,早便知晓姬湑活不长了。
所以她急着给姬湑暗地里寻找女人,急着延续巫女一族的下一代血脉而为其族祖祖辈辈所用,那满眼的愤恨,不过是终来不及的懊悔与迁怒。
可她到底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虚弱到出门都要用轿子代步的男人,竟还有力气将雩岑从人群汹涌的集市上掳走,直至在不长的对话中透支了自己最后一丝的生命力。
“瞧,阿依慕…我的头发也曾和您一样像夜空一般好看呢。”
姬湑嘴角渗着鲜血,安静地听着她的心跳靠在胸前,抚着她长发时的透彻眼眸浸染得一如清澈见底的光。
他也曾拥有这般乌黑的头发。
或许拥有预言能力的人便是这样,可怜又可悲,令人向往,又令人畏惧——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晨起时提前为自己挖好了一个坑的。
他计划了一切,也预言了一切。
雩岑已不记得她是如何离开山坡上的墓地,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山上的梨花还在开着,吹落的洁白花瓣近乎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好似春日纯白的雪。
不经意间,甚至连雩岑自己都未曾发觉,一朵格外完整的、似被狂风随意扫落的梨花,便如此纯白的,悄悄别在了她月下的乌黑鬓间。
“我是信使,是口舌,也是祭品。”
“我的思想在尘世中轮回,我代表每一颗曾经落难的星星,也成为过这世间的每一缕风,每一片叶子,动物、人类、魔族、神,无可避免。”
恍若隔世的嗓音在耳畔回荡,都令她恍惚着完全忽略了,璟书牵着她的手腕,嘘嘘低语的话:
“……我不知晓…早该…那股香放了什么迷药…一盏茶后我的身体才渐渐能动……”
“……”
难过?…伤心?悲痛?愤怒?…
雩岑不知晓,仿佛踩在梦端的云雾中,甚至连眼泪都被冻在了眼眶,只是呆呆的,仿若傀儡般的面无表情,也无悲无喜,就如此随着璟书一路走下了山。
她的手很脏,怀里揣着用手帕包着的,来源于姬湑坟上的一碰潮湿的泥土,胸前满是污渍,有血,有土,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滴到怀中的泪。
好累啊…好累——
眼皮一阵阵疲累的垂下来,眼前一黑,沉重往前倾倒的同时,灵魂却好似在那一瞬间,轻轻浮上了天,踩在了风的上面。
………
璟书寻人连夜给临峣的军营去了书,可雩岑眯着眼在头疼欲裂中的半夜醒来时,床头到底还是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零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