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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抽烟,所以打火机用得也不算熟练,哆嗦着,将茅草靠近火焰。
先是呛鼻的烟,接着是猩红的点,哔啵作响,天干物燥,火舌很快张狂起来,肆意吞噬,拂面的烘热。
他首先处理好男人的尸体,烧得焦黑,看不清面貌,然后,便轮到了自己。
他下不去手。
他必须下手。
他颤抖着,牙齿咬得格格响,发着狠,一头栽进烈焰。
“啊——”
惨叫响彻山谷。
在远处的南岭村,一个外号叫麻仔的男人,从睡梦中惊醒。
他搓着眼睛踱到后院,远远望见一团白烟,自对岸的空屋升起。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名叫倪向东的男人,捂着烧伤的面颊,跌跌撞撞,重返人间。
偷生
他不擅撒谎,但他的余生,都变成了一场谎言。
麻仔的哀嚎,将“徐庆利”的死讯传遍了全村。在包家人举起刀棍砍向那具焦尸的瞬间,他沿着后山的小路,逃向远方的村庄。
脸上烧灼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有什么滴了下来,糊住了左眼的视线,他不敢去碰,任由血和着汗,汩汩地往下,顺着脖颈,晕染了衣衫。
此刻的折磨,更多来自腹中的饥饿。
天亮起,烟白色的天光,衬着漫山遍野蓝绿的树,掺杂其间的,是与南岭村同样贫瘠颓败的茅屋。
他不敢贸然进村,绕着圈在周围游荡,终于在株鸦胆子底下,寻到一只死去的鸡。
这鸡不知被什么动物啃食,只剩下半拉身子,内脏掏了个干净,如今空着个腔子,密密麻麻盖着一层苍蝇。
徐庆利踉跄冲过去,不想两膝一软,径直扑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腿上的疼,连滚带爬,喘息着,颤抖着,将腐肉,连着上面的虫一股脑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吞咽,鸡毛卡在喉咙,哽出了泪。
填饱肚子,生命也得到暂时的延续,他这才缓出余力,去在乎脸上的伤。
酸胀难耐,疼痛愈发剧烈,汗液刺激之下,仿佛碳火在皮下继续燃烧,他连泪也挤不出来了,只剩呼哧呼哧地生喘。日头越升越高,他扶着树,来到一处池塘,跪在岸边,将脑袋扎了进去。
徐庆利没读过什么医书,也没什么专业知识,只是模糊记得,以前村里谁做饭若是被热油烹了,总是要放到冰凉的井水里去镇静的。
水是好的,水清洗万物,不会脏人。老辈人也总是如此念叨,他闭着眼沉在水里,暗自祈祷柔波可以带走细菌与伤痛。
清凉的水波暂时缓解了灼热,直到憋不住气了,他才抬起脑袋。
水珠滚落,眼前重新清晰起来,徐庆利这才看清,池塘对面的石头上,蹲着个妇人。
那个妇人原是端着木盆在涣洗衣裳,见他来了,便停了手,此刻也抬着头,怔怔地望向他。
徐庆利僵在原地,这个女人他认识,也是南岭村的,前几年嫁到这边。
完了,如果被她认出了,先前忍受的一切苦难,就都白白辜负了。
他的思绪疯狂运转,想着怎样才能糊弄过去,可谁知,妇人却如同撞了鬼,尖叫着朝后躲闪,扔下衣裳奔回村里。
林间重又恢复安谧,湖面若镜,映着他的面容。
徐庆利低下头,第一次看清自己如今的样貌。
那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焦黑开裂,伤口渗着血珠,左边的头发、眉毛与睫毛全烧光了,光秃秃的,面颊上血与脓黏连在一起,大大小小的泡,也慢慢浮了上来。
他又惊又俱,胃中一阵翻腾,将刚才吃下的,又全呕了出来。
可他没有时间去哭,村子的方向有了响动,他晃悠悠地起身,擦擦嘴巴,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徐庆利没了办法,他没有钱,也没有胆子去治病。
眼下他所拥有的全部,不过是一身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旧衣服,一个假身份和那晚偷来的一百块钱。他用这一百块钱,先是给自己买了碗粉,吃了顿像人样的饭菜,又去洗了个澡,在县城边上的小药店买了卷纱布,胡乱缠上。
吃饱喝足后,他嗅着自己身上的肥皂香气,心中充满希望。
是的,他曾落到了谷底,如今总会走上坡路的。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期望的那般发展。
他找不到任何工作,没有老板想要雇佣面目不清,来历也不明的怪人。
一百块钱不经花,很快见了底。他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新绷带,天气炎热,伤口反复感染,久不愈合,几天之后,血与脓便结成了痂,黏在脏兮兮的绷带上,腥臭难闻,他走过之处,人人掩鼻,面露嫌弃。
在徐庆利付不起房费的第四天,旅店老板终于将他赶了出去。
他低声下气地反复哀求,可老板不为所动,扬言再不走就将他扭送到派出所。听到这三个字,徐庆利闭上了嘴,点点头,默然转身,汇入人头攒动的陌生街头。
他无处可去,只得四处流浪。
白天去翻垃圾桶找点吃食,晚上就睡在路边,偶尔也能捡几只矿泉水瓶,卖上点零钱,换一顿热饭。
他感觉在山里的日子又回来了,只是一个游荡在山野,一个游荡在人群之中,他依旧是一个人,孤苦无依,被隔绝在人世的喜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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