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遗梦

最后一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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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升缓缓拿起灵台上的火柴一划,随着火车嗤得一声冒出火花,一缕红色的火焰点亮了王升的侧脸,那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王四福侧头看向房间里王升的背影,嘴角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大步迈过门槛走进屋里,王升眼珠左右动着,将火柴朝着沾着几块凝结的蜡油的红蜡烛上一靠,一缕细微的白烟冒出。

蜡烛的火苗在风里左右摇曳着,王升抬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待火苗窜大些,才缓缓将手拿开,王四福站在他身后抬起手捏起灵台上三炷香,走到他身边。

王升将香放在蜡烛上的火焰上一烧,白烟冒起,王四福随着他一同做着,二人缓缓将香一抬双手握在脸前,熏黑的相框,段鱼安的脸已然模糊,只有站在一旁的王升,依然清晰。

王升和王四福后退几步,对着灵台一鞠躬,将三炷香举过头顶,随着香头愈来愈红,王升深吸一口气,将香插进中央的香炉中。

几缕白色的灰烬掉在炉盖上,王升露出一丝微笑望着相框,喃喃道。

王升(中年)鱼安,断红已经走了,她会平安的,你不用担心,最近发生很多事,我很久没有告诉你了,走前,断红越来越像你了,就连牙齿都和你一样,当然了,性格像我,她呀,也是个不安分,做大事的人。

王升(中年)鱼安,我老了,想和你说得都是以前的事,再也说不出来未来的憧憬,你离开的那天,我便没了未来,多少次夜里,梦见的都是你我初遇的那一刻,你对我说这件衣服很丑,不适合你。

段鱼安年少的身影在荒原中奔跑着,后背的荷花起着波浪,她哈哈笑着,一下转过头看向身后,发丝在她脸颊来回摇摆着。

王升(中年)镇子里总是风言风语,说我不再娶,是自我感动,可他们不知道,最美好的爱,早已留在我们两个人心里最纯洁的地方了,很感谢你,你将断红留给了我,让这样美好的生命打破了我阴郁的生命,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突然有了希望。

王断红跟在陈华伟身后,几人走在金灿灿的荒原中,一个身影掠过王断红身侧,一碰王断红的肩膀,王断红愣愣地左右环顾着,随着她扭回头,只见段鱼安微笑着望着她,缓缓抬起手一捏王断红的鼻子。

王升微笑着望着相框,一滴眼泪划过他脸颊,鬓角的发丝发着颤,王四福站在房间中央,仰起头默默看着天花板。

王升(中年)鱼安,我欠你的…太多了,明明知道一切,却要藏在心底,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家族委曲求全,将自己的心摁在染缸里,再难洗刷了…这一次…我要违背父亲的意愿了…

王断红愣愣地望着站在眼前微笑的段鱼安,随着一声呼唤,王断红愣愣地左右张望着,长发在眼帘左右摇摆着,她再扭回头时,只剩下段鱼安哈哈大笑的背影朝着荒原尽头跑去。

一只手在枯草丝之中穿梭着,孙文站在树下望着远方,他不时哼哼一声,露出两排牙齿笑着,他缓缓侧过头看向一旁。

王升(中年)你会支持我的吧,就像当初那样明知道荒谬的未来,还一如既往地配合着我,可是,这一次,鱼安,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孙文站在讲台上,手中抱着捐款箱微笑着望着远方,段鱼安的手握着木盆里的棉花,缓缓朝着远处一抛,她站起身走到黑暗的房间中,一束白光照在她的头顶,她缓缓抬起手,大团棉花落在她的手心。

王升(中年)我们在未来真的有可能回家了…那不仅仅是我们的未来,更是孩子们的未来,是我们这些格格不入的异乡人回归怀抱的未来,这样的未来,是我一生所期盼的…鱼安…等等我…等到我后…我会陪着你等到葚福回归祖国的钟声…

段鱼安的手握着几根细线,脚一下又一下踩着纺线机,身旁挂着一件又一件衣服,她抬起手一抹脑门上的汗,露出一丝笑容。

王升(中年)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我所热爱的事业,我愿意奉献一切的事业…鱼安…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蜡烛的火光映在相框的玻璃板上,左右摇曳着…

院中一个个肩上挂着枪的人从四面八方跑来,逐渐站得整整齐齐,王四福看着一排排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侧头一看身后,只见王升拄着拐棍,面带着微笑走到院中。

王升走到王四福身边,望着眼前一个个人,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敲拐棍,低下头露出一丝微笑,开口说道。

王升(中年)好啊,大家伙都在,正好啊,我托你们在这儿做个见证,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叫我县长了,我啊,把位置给四福了。

王四福愣了一下,惊愕地侧头看着王升,在场的无不交头接耳,一脸茫然,王四福抬起手一把拽住王升的胳膊,激动地喊道。

王四福(青年)大哥!这是为什么啊!您要干什么,我可以替您去死啊!在场的所有人都愿意替您挡事!

王升缓缓抬眼看向王四福,眼神透着从未有过的锐利,一声声龙吟在天地之间回响着,王升瞪大着眼睛,北京紫禁城灰暗的云层透出丝丝缕缕金光,如盘龙降世一般,王升压着声音说道。

王升(中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长子…长孙…罂粟…枪声…罪孽!他们都与你们没关系!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挡事!

王升的白发在耳后随风起伏着,王四福大口喘着气愣愣地看着他,王升一下抬起手中的拐棍,双手捧着,黑红的木头不断划过落叶,他压着声音说道。

王升(中年)我不要任何人替我去死,如果他们要的结果只是我死之后可大展拳脚,那是他们算错了,而你们!都会活着!睁着这双眼睛,看着世间百年!

王升(中年)王四福…接杖…

王四福瞪大眼睛,红着眼眶气喘吁吁地后退着,他踉跄几步,直挺挺倒在地上,他双手撑着地看着格外高大的王升,湛蓝的天空,模糊了他的脸庞。

王四福双手紧紧扣着地面,颤抖着大声喊着。

王四福(青年)大哥!你…你选错人了!我干不好!长子长孙都还活着呢!坏了家族的规矩!坏了父亲的铁律!您要为了维护家族利益活下去!我愿意去死!

王四福大口喘着气,手指沾着黄澄澄的泥土与残枝败叶,他颤颤巍巍将胳膊抬起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一旁,仰起头撕心裂肺地喊道。

王四福(青年)不就是革命吗!老子去和英国人说!老子革的!咋啦!

王升笑了出来,仰起头哈哈大笑着,笑得格外渗人,绑在后脑勺的一根细辫子散落下来,无数发丝在耳后起伏着。

黄灿灿的荒原枯草丝左右摇摆着,随着片片草地极速划过,只见一片片龙鳞深埋土地,一声龙吟响起,细如尘埃的沙土宛如冗长的丝绸般飘向远方。

王升(中年)站起来…接杖…

随着一片片龙鳞裸露出土地,四周的草丝划着它的鳞甲,随着一声龙吟炸响,北京紫禁城昏暗的云层散去,无数金灿灿的光芒直直照耀着高耸的屋檐。

王四福的身影逐渐变成黑白色,他的后背回溯着,逐渐站起身,在一片片银杏叶划过,后背的长衫逐渐沾了尘土,他涕泪满面,抿着嘴摇着头,四周恢复彩色,他哽咽着说道。

王四福(青年)大哥…我…不能…你不要…还有二哥…我…

王升深吸一口气,抬眼直勾勾瞪着他,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杀气,一阵阵风将他凌乱的发丝泛起涟漪,他一下张大嘴巴,嗓子破了音,吼道。

王升(中年)接!杖!

荒原的龙鳞旁掠过一双双脚步,王断红紧皱着眉头,突然停下脚步一转头看着草丛中若隐若现,一闪一闪的金光,她眯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却被楚书甄揽着肩膀向前走去。

楚书甄过点啦…

王断红睁大了眼,又一侧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直勾勾盯着草丛,随着风带着荒原高大的草丝划过身侧,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炸起。

草丛之中若隐若现的硕大鳞片逐渐熄灭金芒,在王断红扭回头之际,那光芒愈来愈亮,金得发了红,沙尘在鳞片上如丝绸般朝着远处滚动着…

一双不断发着抖的双手伸向半空,随着王四福手指一屈一落,黑红拐棍落在他怀里,再抬眼时,王升只剩下一个长衫起伏的背影。

王四福瞪大眼睛,将拐棍抱在怀里,泪眼婆娑看着王升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浑身发着抖,撕心裂肺地大声喊道。

王四福(青年)大哥!

拐棍顶端雕刻的凶兽红宝石眼闪过一丝红光…

他哀嚎一声,泪水在半空闪闪发光,一只手握着拐棍来回挥舞着,冗长的衣袖被撑开呼呼作响,身边肩上挂着枪的人吓得纷纷四散。

一股黑烟冒起,冲上云霄,一辆火车朝着铁轨奔涌而来,陈华伟默默看着一处座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只见年轻的王升和陈华伟坐在彼此对面,笑谈着些什么。

随着窗外风景极速划过,年轻的陈华伟脸上多了些褶皱,他缓缓侧头看向窗外,一道道黑影极速划过他的侧脸,再扭头时,坐在对面的人成了王断红。

王断红托着腮紧皱着眉头望着窗外划过的景象,她眼珠一偏看向坐在对面的陈华伟,她将手靠在嘴边,窃声说道。

王断红(少年)干爹…我刚刚…看见一条金龙…它好像被深埋在地下…我看不清它具体的模样,只看得见几片无比巨大的龙鳞闪烁着…

陈华伟愣了一下,有点茫然地看着王断红,王断红身上穿着冗长的汉衣在荒原尽头哈哈笑着奔跑着,陈华伟眉毛动了动,笑了出来,轻声说道。

陈华伟(中年)是吗…

王断红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陈华伟眼珠动了动,哈哈一笑,“哦”得一声,开口说道。

陈华伟(中年)传说里,龙百年降生一次,每一次的诞生,给世间带来的是一个奇人,亦或者是一次长达百年的福泽,你能看见,证明你很幸运。

王断红笑了起来,火车的哐当声不绝于耳,她侧头看向窗外,一阵阵风将她耳侧的发丝泛起涟漪,她开口说道。

王断红(少年)干爹,它是神话里的东西,它真的存在吗?可乱世里,它又能带来什么福泽呢?莫不是,所有人都会收到感应,收起刀枪,握手言和?

陈华伟愣愣地望着她,王四福手中握着拐棍,哀嚎着挥舞着,他身体旋转着,一下瘫坐在地上,拐棍落在他肩上,他一下仰起头大声哭喊着。

王四福(青年)大哥!回来!求你了!

陈华伟深吸一口气,双手抱着胸口,侧头一看窗外,一道道黑影划过他的侧脸,他开口说道。

陈华伟(中年)那倒不会,金龙在乱世降生,等来的,只有死亡,这是惩罚它生不逢时却决意降生,所以啊,你看见的那条金龙,它就要死了。

王升的背影在街上大步前进着,头发早已凌乱,几根白发垂在脖颈上,他站住脚步,仰起头看着四周的一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陈华伟(中年)死吧,等待下一个百年,就能降在太平里了。

王断红默默望着陈华伟,嘴角逐渐上扬,轻轻点了点头,发出“嗯”得一声,她缓缓将胳膊肘撑在桌上,侧头看向远处,开口说道。

王断红(少年)干爹,我们会活到那一天吗?

王升左右张望着,一个穿着荷花衣服的身影划过他身侧,阴冷的街道,那个身影一下撞在王升身上,王升眼珠左右动着,余光段鱼安微笑的脸庞划过他眼前。

王升瞪大眼睛,神情恍惚地左右张望着,他的身体在大街上旋转着,王升泪眼婆娑,张大着嘴巴,嘴唇拉了丝儿,昏暗的天空将他下巴以上的部分变得黑漆漆的,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

王升(中年)鱼安!

陈华伟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扶着侧脸微笑地望着王断红,开口说道。

陈华伟(中年)你会的,我们就不一定了,当然,除了小甄,都年轻呢,我都四十多了。

王升的胳膊抬起,大声呼唤着段鱼安的名字,手掌一张一合地抓着空气,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处跑去,泪水布满了脸颊。

王升(中年)鱼安!鱼安!

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段鱼安站在荒原尽头缓缓转过头,露出一丝微笑,她看着一个背影朝着她走来,她大声喊着。

段鱼安王升!

年轻的王升穿着一身西装,头上戴着礼帽缓步走向荒原中,段鱼安大步奔向他,两双手缓缓抬向半空,他们的手在半空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互相握住。

王升一吸鼻子,泪水在眼眶打着转直勾勾盯着远方,他气喘吁吁地缓缓仰起头,鬓角的白发随着风起伏着,他仰起头,嘴唇发着抖逐渐闭上,他一咽唾沫,轻叹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一敲一两扇黄竹绑成的木门上,两侧竖着篱笆,一个人缓缓推开房间的木门朝外看去,试探地问道。

云载隐谁哇?是大哥吗?

无人应答,只是敲门声未断,云载隐缓缓迈开步朝着院里走去,他的身侧划过一具具硕大的棺材,王升默默站在门外,看着两扇门被拉开。

云载隐县长?您这…

云载隐惊愕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王升,王升对他微微一笑,看向他身后院里一副副棺材,开口问道。

王升(中年)我是来买棺的,方便我进去看看吗?

云载隐嘴唇发抖,愣愣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左右转了转头,又抿着嘴将身体一闪,王升对他一点头,便迈开步走进院中,云载隐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哎呀一声,将门一关。

云载隐缓缓转过头,睁开眼睛望着王升身体穿梭在一具具棺木中,灰暗的天空,无色的云朵在空中扩散着。

一只小手在棺木中缓缓移动着,他的手在棺椁里划过木板,脸上带着笑,露出两排牙齿,随着他的手摸到棺木的缝隙,手指缓缓伸出棺木。

王升的脚步缓缓前进着,随着那只手一翻,棺椁发出咔嚓一声,王升眉毛动了动,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人的手指紧紧扣着棺材盖。

随着那几根手指发青一挺,咣当一声,棺盖一下翻到地上,王升愣愣地看着,云载隐一皱眉,大步奔向棺材前,只见一个人的背影猛地坐起。

他一下转过头,对着王升一吐舌头,手指勾着自己的嘴角做着鬼脸,两个眼珠对着,他双手扒着棺材边缘,一下跳到地上,抬起手指着王升,哈哈一笑。

禾子明(幼年)吓到你了吧!

王升愣愣地看着禾子明,缓缓转过身蹲在地上望着他,他低下头哼哼笑着,嘴里发出“嗯”得一声,抬起手比了个大拇指,轻声说道。

王升(中年)还真吓到我了!

禾子明听后,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一遮自己的脸,在手一起一落的时候,每张脸上都变幻着不同的鬼脸。

王升哈哈笑着,使劲点着头,云载隐见状大步跑到禾子明身边,抬起手握住他的肩膀,皱着眉说道。

云载隐别这样,县长大人,别见怪,犬子…顽劣…冥顽不化…无法教导…实乃…我之过也…

王升笑了笑,缓缓站起身,云载隐的手不时一揪禾子明的脸颊,禾子明一甩头,对着云载隐发出“略略”声,便一转身朝着一旁跑去。

王升和云载隐侧头望着他蹲在角落玩着纸钱的背影,云载隐一砸吧嘴,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云载隐县长大人…何来定棺?是下人死了?

王升左右看着,抬起手一指一旁的棺材,云载隐朝着一旁看去,只见王升从袖口掏出荷包,抓住云载隐的胳膊,随着他手一松,荷包掉落在他手上,王升开口说道。

王升(中年)就要那副了,你立刻叫人扛着,我带他们去府上。

云载隐感受着手心沉甸甸的荷包,愣愣地看着王升,刚想说些什么,被王升抬起手一拍他的肩膀打断,开口说道。

王升(中年)不要找钱,不要问,自会知道,行啦,抬吧。

云载隐愣了一下,连忙一点头,发出“哎”得一声,他将荷包揣进兜里,双手垂在腿侧,他两只手一抖一攥,深吸一口气,仰起头高喊一声。

云载隐起棺!

云载隐高昂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形成一阵阵回音,随着声音回荡,天空旋转着,几朵白云极速变幻着色彩。

只听一声声呐喊传来:

“龙唉一二的拐哟!”

“龙唉你慢慢的甩哟!”

阴冷的街道,几个人肩上扛着竹杠子吊着棺材,他们的脚步踏过潮湿的青石砖,留下一层层水花,王升面色平静地走在他们旁边。

“那一天…镇子里响彻了一声声号子…明明是一句句抬棺报丧的号子,却像是在宣告着着葚福县还活着一样…”

云载隐蹲在禾子明身边,微笑地侧头望着玩着纸钱的禾子明,几个百姓站在屋里,几道光芒映在他们脸上,他们愣愣地看着缝隙外划过的棺材。

李三申背影站在一处墙壁后,脸上戴着墨镜,他探出头来看着远方,酒馆紧闭的大门,几滴水珠从屋檐落下,融入地面水洼,白雾弥漫在街,王升和抬棺人的身影逐渐隐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