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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风动的声响。
地上晃动着沈怀霜上山的影子,忽而长,忽而短。
沈怀霜背上的忘生剑被擦拭得很明亮,一如他背起无量剑,站在千万人前的样子。
钟煜沉浸在沈怀霜那一声“寻常人”中,彻底乱了思绪。
他的先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真的是一点也不曾变过。
而沈怀霜这个人,他大概什么无论时候遇到,都会很喜欢。
山门近在眼前,钟煜站定后,低下头反问:“小友一路带我上来,就不怕我是乱你山门的恶人?”
钟煜面容保持在了二十三岁的模样,淡淡笑起来的时候,眉宇间的愁色褪却,只有明朗的英气。
沈怀霜望着他,看了一会儿,莞尔答道:“你是恶人,我就不会让你上山了。我知道你来这里没有恶意。这一点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十一,今天道观里来了谁?”山门后,忽然蹿出来很多少年,他们打扮和沈怀霜很像,但性情样貌各异,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像是一群小犬从院子里扑出来,还有几个少女徐徐跟在他们后面,少女目光清澈,如同出水的菡萏。
钟煜微微诧然,又听沈怀霜道:“出了神府,就快去帮他吧。”
山门下,风过时吹动绿林无数。
钟煜置身在徐徐微风中,好像听到了清水铃晃动的声音,一声一声缠着他。
这一层境界又给他带来了极强的触动,不管是他当初进入沈怀霜的神府,还是修复沈怀霜灵核的境界,情况远比他想象得要简单很多。
钟煜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怀霜道:“你在我神府内就能感知到你,除你之外,再无别人能进来。我不过是神府的第一道关。你去了下一个地方,也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了。”
白光就在这一刻变盛,暖光与灵流相撞,力量之强像是长斧劈竹。
神府境界消散又深入,灵流强行给破碎的灵核硬生生冲出修复的口子。无数缠绕的灵力如丝线围绕起了碎裂的灵核,又在其中汇聚了金光。
温泉里,沈怀霜像陷入了震荡,他觉得不舒服,贴着钟煜的额头将醒不醒,再忍不住那般强烈的灵流冲击,薄汗从他鬓边渗出,随后背后多了双手托着他,像是安抚他的不安和震荡。
钟煜在他耳朵边低声安慰道:“先生,觉得不舒服就咬我。”
“……”沈怀霜偏头拒绝了他,可灵流还是蛮不讲理地涌了进来,他快承受不住这样突然汹涌的灵流,忍不住开口,倒吸一口气。
沈怀霜从来不会在承受这件事上提他的需求。
所幸钟煜发现得及时,他才发现沈怀霜承载不住这样的力量,焦急之后,又放缓了灵流,让它慢慢从新结的金丹中流转过,等沈怀霜慢慢能接纳了,他再慢慢让灵流冲过,汹涌的洪潮像变成了细水长流的溪水,又如小溪变成湍流。
沈怀霜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慢慢消散了,灵流萦绕周身,他开始缓缓承载起来,熟悉于这些波动的流转。他的呼吸和灵流起伏,脊背颤抖的频率都让钟煜觉得熟悉。
钟煜托着沈怀霜的后背,自上而下地安抚着,直到他变得平静。 就像你喜欢我一样
灵流融合,灵核再生。
神府的境界再深入。
落雪观内满是夜色,长夜寂寂,地坛黑白分明。
结了婴的沈怀霜是钟煜最熟悉的模样,他面上笑容比之前更为少了。
沈怀霜坐在榻前,眼底悲喜比起之前更为少了,他低头望着榻上的老者,眼底几乎流转过悲色。
老者对他莞尔一笑,只叹道:“怀霜。”
沈怀霜再也不动了,他分明低着头,却迟迟不能把头抬起,像变成了一尊泥塑的雕像。在烛火荜拨声中,沈怀霜抱着怀里的无量剑,陷入了缄默。
草虫鸣叫,树影晃动。
天地都安静了,沈怀霜坐在床头再没有动,眉宇拧紧,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泪,可他所有的情绪都像被限制住了。握剑的手反扣在无量剑上,指节扣得发白,几近颤抖。
长夜寂寂中,沈怀霜如同唯一的雪光,也好像随时都要融化在这里。
沈怀霜指节扣得很用力,好像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叹息间。
在元婴的境界里,钟煜变成了灵体的存在。
哪怕沈怀霜无从感知,他身上的臂弯再揽紧,像要陪着他度过这最难的一刻。
钟煜从后面抱住了沈怀霜,垂下眸子,臂膀揽过他,心口贴着胸膛,靠在一起。
沈怀霜在床头坐了多久,钟煜陪了他多久,好像天地间再不剩沈怀霜孤独一人。
沈怀霜的神府也影响了钟煜的情绪。
钟煜知道自己很难受,但他所能感受到的悲伤仿佛被约束住了。他在和沈怀霜共情,也知道沈怀霜很在意这段过往。
元白道人是沈怀霜的师父,好比亲人,他对沈怀霜来说自然分量极重。
这一坐就坐到了天明。
玄清门门人还是如往日,道观内从前熟悉的面孔少了。
牌位上都是沈怀霜熟悉的名字,昨日之后,沈怀霜又落了一块刻了元白道人名字的牌位上去。
祠堂内香烛缭绕,沈怀霜立在薄烟前,点燃了三柱香,又跪在祠堂中央。
钟煜就在他身后看着,他陪沈怀霜跪了下来,偏头望过去。
他不免想到,一个人能活过身边所有人的寿数便意味着他要独自送走身边所有的人。
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过分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