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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将东柳胡同的房子续租了一个月,给兰新月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坐月子,并留下姚翠翠照应一二,只让她丈夫王虎回书坊干活。
姚翠翠试探着问怀安,能不能让兰新月去皂坊做工?
怀安倒无所谓,皂坊计件支付工钱,还包吃住,照理说是个好去处,只要兰新月同意就好。
快出月子时,姚翠翠开始做兰新月的工作。
“那个孩子去了林家,怎么也比跟着咱们小民百姓过得安稳,说不定还能读书考科举呢,好在是个男孩儿,日后闯出个什么天地,全看他自己造化了。你也算重活一回,就忘了他,重新开始罢。”姚翠翠道。
又告诉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好处,不靠男人也能在世上立足。
兰新月懵懵懂懂,她从前也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可她赚来的钱,大头要交给班主,其中的一大部分是上交给教坊司的“花捐”,一小部分维持兰桂班正常运转,只剩少之又少的一点,能留作体己。她只是个唱词的女先生,不是什么青楼名妓,因此虽唱了好几年,积蓄却少得可怜,也尽数被乡野郎中夫妇搜刮了去,如今她身无分文,要不是碰上好心的姚翠翠,早就死了。
听说姚翠翠每月可以赚到一两五到二两银子,还有地方吃住,不用向任何人交税,她紧张的搓着被角:“翠翠姐,我行吗?”
姚翠翠捏起她葱白般的手:“制皂是精细活,我这粗手笨脚的都能做,你一定可以!”
不久,丁掌柜照例向怀安汇报皂坊情况时,怀安惊讶的发现,皂坊研制的一批新款香皂,都有好听的名字,什么“玉容纱”、“清荷潋滟”、“芙蓉映雪”……
“这名字是谁取的?”怀安问。
“是新月姑娘。”丁掌柜笑道:“她不但能识字写字,还喜欢给每一款新皂取名字题诗,只是力气小,制皂干活不太擅长。”
怀安一听,这不是天生的文案编辑吗?
“不擅长就不让她做了,给她添张书桌,就让她取名题诗,整理一套产品图册出来。”怀安道:“一个月二两银子,其他照旧。”
丁掌柜一一应下。
“还有,告诉姚翠翠,让她做女工会文艺宣传委员,逢年过节组织一些文艺演出,凑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咱们是国企,要丰富员工的精神生活,关心他们的身心健康。”怀安又道。
丁掌柜早就习惯他将与皇庄皇铺相关的产业都称为“国企”,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
御史言官弹劾林柏泉的奏疏雪花一般飞进内阁,沈聿神色如常的拟票,仿佛在处理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公事。这其中,拐卖兰新月的牙人、没有医籍非法行医的乡野郎中等,均受到了严惩。
林柏泉上了自辨的奏疏,戴罪在家侯旨,此时在上房坐着,面色阴沉,他的长子正在堂下汇报长孙的情况。
“断腿大致能养好,腰上的伤可能落下旧疾,以后每逢阴雨都会发作,还是有些溺血,郎中说伤了肾腑,不能颠簸劳累,要慢慢地养。”
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将长子留在京城之意。林柏泉并不接话,只叫人将林修平的孩子抱来。
襁褓里的婴儿已经足月了,皮肤不再是皱巴巴粘着蜕皮的红色,而变得白嫩光滑,看到曾祖父就笑了一下。
“这孩子养在你们院里,就叫……林鸿,待他长大些,请个先生来给他开蒙,望他心存鸿鹄之志,能自立自强。”林柏泉顿一顿,又道:“此后家中物件、衣着颜色随意,不必刻意扮素。”
林柏泉用余光环视四下,家中常年是一派灰色、深蓝,连杯碟碗盘都是纯素的白瓷。闻言百感交集,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柏泉吐出一口浊气:“家门不幸,不肖子孙败坏门风,你我的责任最大,以后……时常自省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间,怀安已经入监近半年了,经过半年时间的学习,他愈发确信自己不是个写八股文的材料,可他至少要在这个地方呆四年!还是在不留级的前提下。
正盘算着贿赂谁可以顺利毕业不留级——首先排除陆伯伯,他还想多活几年,其次排除两位司业,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权利。
贿赂皇帝的话,能不能下一道特旨把他放出去嘞?
去馔堂的路上,怀安正异想天开的为自己寻找出路,就见一个身穿儒衫的熟悉身影朝他们走来。原来是林修平,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极力掩饰着双腿瘸拐,朝他走来。
怀安本是和曾尚、张郃、顾同他们一起走着,见状叫他们先去。
“不要打架。”顾同提醒道。
“放心吧。”怀安笑道。
三人便先一步离开了,曾经常在一起参加文会的朋友,如今见面连打一声招呼都有些尴尬。
“林兄,要回来坐监吗?”怀安问。
林修平摇头道:“我要回老家了,来找祭酒大人签押。”
怀安点点头:“听说你近来身体抱恙,好些了么?”
“托你的福,鬼门关走了一遭,勉强活了下来。”林修平道。
怀安听出了他话中的怨气,不过这时已经犯不上跟这种人置气了,他笑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要带着那么大的怨气,你说的鬼门关,兰姑娘也走过,听说你流了很多血,兰姑娘也流过。”
林修平目光躲闪了一下:“我对不住她,你见到她,劳烦帮我转告……”
“我不会帮你转告任何话。”怀安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将她当成一个人。你以为自己风流多情,其实只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孩子,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为了将它留在身边,撒下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眼看谎言被戳破,害怕受罚,又急于将它扔掉。”
怀安的话太直白,也太准确,将蒙在林修平心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无情撕掉,将他的懦弱与自私,虚伪与愚蠢,揭露的淋漓尽致。
怀安道:“我言尽于此,以后回了老家,记得善良一点。”
怀安走出几步,便听林修平在身后说:“你是幼子,有父母祖母疼爱,有兄长承担家族重任,一生都顺风顺水,到处施舍你的善良。你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凭什么指责我的处世为人?”
怀安在原地驻足良久,才说:“你还真没有资格跟我谈论苦难。”
他抬脚欲走,却还是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明白,把自己的懦弱归咎于别人,才是最大的懦弱。”
……
怀安回到家,老爹在衙门,传回话说在衙中用饭,晚点回来,让家里不要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