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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运会上刚比完赛,跑进来抱走一怀饮料的男生;认真挑选带锁日记本的文静女孩儿,碰到要好的同学也会活泼地打招呼。
打着帮爸爸跑腿的幌子,实际上买烟自己抽的那个叛逆小子,抽完烟会在操场上跑几圈散散味儿再进教室。
跟着暗恋的女孩儿走进来之后,随随便便拿起一件物品就结账的青涩少年,可能一直都没表白过。
总是手挽手走进来的两个女孩儿,经常会低声讨论着一道试题的最优解法……
在成年之后的方嘉嘉眼里,状元小卖铺就像个死活不肯退休的倔老头,总有一股如灰尘般陈旧的气息。
下车后,踩过七级台阶,穿过院子前坪,“凹”的左上角区域便是状元小卖铺的空间。
方嘉嘉走进店就发现货架上的商品稀稀拉拉,心想这倔老头应该是真的要退休了。
她习惯性地看向墙上的照片框,那张照片上的叶朗笑得很阳光。
想到两个多小时前,叶朗那副被不认识的“老同学”偷袭的窘迫样子。27 岁的方嘉嘉凝望着 15 岁的叶朗,不禁露出微笑。
向峻宇看了一眼方嘉嘉,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和王秀荷聊了几句后就走了。
方嘉嘉把行李在自己的卧室归置好,然后默默走进厨房。
“这个店反正也没什么人来买东西了,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关了算了。”
王秀荷手里的菜刀切得砧板哐哐响,“你爸爸到处跑工地,我又要去帮你哥哥带孩子。都没空顾这个破店。”
“现在的学生都会上网买东西了,网上的东西花样又多又便宜。这店得亏是用的我们自己家房子做门面,不用出租金,不然要亏死。”
方嘉嘉把清洗好的白菜叶端到灶台上,安静地看着那块菜刀下的砧板。
这块用了很久的柳木砧板,在她妈妈顶好的刀功下,又肉眼可见地长出了很多新的刀痕。
王秀荷放下菜刀,双手在围裙上里外里擦了擦,“我买了明天的高铁票去你哥哥那里,你跟不跟我去?”
自己票都买好了,简直多此一问。方嘉嘉顺着她的心意答道:“不去。”
“也好,你爸爸那个工地这两天也要放假了。你跟他在家里过年也有个伴。”
“嗯。”
一个家里四口人,三个姓。方建兵和方嘉嘉都是没资格去和向文楷一起过年的。就连这个房子也是向文楷去世的爸爸留下的。
在这个形神俱散的家里,方嘉嘉从小就很会察言观色,主要是观察哥哥给自己的脸色。
王秀荷撇了撇嘴,揭起了锅盖,释放出腾腾升空的热气。
“我这次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嫂子也是个娇气的。要不是看在你哥哥,我才不想去看儿媳妇的脸色。城里的电梯房我又住不惯,去了也没半个熟人,一天到晚就跟关在鸟笼子里一样。”
“你没事也多在你哥哥面前卖个乖,向婷婷就比你机灵,比你讨人喜欢。你哥把她推荐到他们单位下面的国企上班,比你还小一岁。人家今年找了个男朋友,是潭沙本地的拆迁户,日子不要过得太舒服。”
“你哥哥现在好歹是个副处长,一堆人想着巴结他,就你个死脑筋不开窍。”
方嘉嘉将刮好的姜放进碗里,惯性沉默。
向文楷对她不好,也不坏。只是保持着多年如一日的冷漠和无视。
小时候方嘉嘉也会觉得委屈,可是长大后学会了换位思考。她曾经尝试着站在向文楷的立场看待自己。
亲生父亲去世后没多久,妈妈就带了个外乡的男人回家,还在自己生父辛苦修建的房子里再婚再育。年幼的自己,会喜欢那个突然降临的妹妹吗?
王秀荷对儿子深觉亏欠,所以极尽宠爱。方建兵在向文楷面前始终保持着谨小慎微的姿态,大把大把地给继子塞自己赚来的辛苦钱,却从来没换来向文楷的一声“爸爸”。
方嘉嘉也不记得自己最后喊出的那声“哥哥”,是在七岁还是八岁。
她的记忆里,向文楷从来不曾对这两个字有过任何温暖的回应。他看向自己的眸光里,总是混合着冰冷和厌恶。
“秀荷!陈老师走了!”
方嘉嘉听到店外那嘶哑的声音,听出来是向宁的妈妈张翠凤,龙耳朵餐馆的老板娘。
王秀荷匆匆放下锅盖往外走,“哪个陈老师啊?”
“就是那个陈善彬啊!”
“哦哟!是他啊!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不晓得,他是我们向安的语文老师,下学期都要中考了,临时又要换老师。”
“他还是文楷和嘉嘉初中的班主任咧,我们这个店的名字还是他起的!”
方嘉嘉手里的蒜头掉在了地上,去年春节时回家还见过陈老师。当时他神采奕奕的,仿佛还能再带二十届学生。
她还记得初一刚入学时,陈老师笑呵呵地对她说:“你就是向文楷的妹妹吧?你哥哥很优秀,你也要力争上游,争取超越他。”
几次考试之后,成绩平平的她用实力磨灭了“向文楷妹妹”这个光环。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在陈老师的眼里隐形了。
陈老师那种亲切又和善的表情还是会经常挂在脸上,当他面向班里那几个尖子生的时候,依然会流露出老父亲般的温柔。
高考结束,收到美院的通知书后,陈老师来家里道过喜。
那亲切又和善的笑容,让方嘉嘉忍不住想仰头看一眼,是“向文楷妹妹”的光环又回来了吗?
周希沛和李晓虹她们好像每年都会去看望陈老师。方嘉嘉一直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学生才配遵守的师生礼仪,和自己这种庸才没什么关系。
当个“不知感恩”的学生,虽然情理上很不应该,但是真的很舒服自在。
54 岁,方嘉嘉还没有活那么久,也不知道活到这个岁数离世该怎么量测悲伤的浓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