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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百年后共寝一坟,那便碎在一处,也算能得其所。◎
两支箭皆自她背后没入, 万幸那箭本是冲宁珣心肺的位置而来,她这样自马背上舍身一扑,自然便错了位, 没伤在她要害。
那人藏在远处,这么长一段距离,箭也卸了力, 不至彻底穿透她。
一击不成, 见大周太子无暇他顾,持弓之人没有犹豫, 立刻重新搭箭上弦——却不过刚拉开弓, 便见底下护卫已经赶到,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严阵以待,没再给他留下一线机会。
他用契丹语骂了一句什么, 果断弃弓握刀,选了人最少的一条路冲向外侧——看他衣着,正是大战时趁乱逃开的三王子。
将明未明的天色里, 雪片先是细碎洒下来, 而后很快便大片大片往下坠。
衔池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宁珣拥着自己的手在细微地发抖。
她看见雪片落入他眼睛,又融化落下。
她想伸手去接那滴雪,手指动了动,却实在抬不动胳膊了,只能作罢。
宁珣近乎嘶吼出声:“军医——!人呢?!”
他手上沾满她的血,温热, 甚至发烫, 可怀中的人却一点点冰凉下去, 贴得再近,也还是捂不暖。
见她目光渐渐凝滞成空茫,圈在她身上的手下意识地想收紧,又怕会就此捏碎了她一般死死克制着,宁珣嗓音已然全哑了,即便竭力放柔了语气,也难掩慌乱:“衔池!醒醒,别睡,一会儿就好……”
他声音也在发颤,似是恳求:“我害怕,你陪陪我,好不好?”
衔池被他叫得稍稍回过神,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他很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那类人,不止动怒时面上是冷的,悲痛之时所能见出来的也是,冷静到不近人情。沉稳之余,又好似什么都被压在下面,是上位者惯有的拒人千里。
倒没想到,他还会有亲口说怕的这天。
衔池费力去握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攥在掌心。
“我不睡,只是太累了,我闭一会儿眼睛……”她话音虚着,却慢慢笑了下,撒娇一般故意道:“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不来了。”
话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宁珣猛地反握住她的手。
说后悔是骗他的。
她本以为自己敢为他挡下暗处的冷箭,是因为来不及。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害怕。
可箭矢贯入血肉那刻,她却在灭顶的疼痛中,猝不及防地尝到一丝尘埃落定的畅快。
无论如何,既然她受了这箭,至少他不会再受伤了。
她不后悔。早知道这么疼,她才更会来。
就像……上一世她冲进东宫那场大火中——她那时以为,她只是没来得及反应。
怎么办,她对他动心,好像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更早。
意识彻底涣散前,衔池只隐约听见将士间此起彼伏的呼号声:“传太子军令!杀三王子者,赏银千两!活捉三王子者,赏银万两!!”
不知昏沉了多久,中间也有极短暂的时候,她会勉强有些意识。
譬如有温热的唇抵上来,将苦涩药汁渡来——有些时候是蜜水。再譬如,有人握着她的手低低同她说着什么,话音她是听见了,可惜脑袋混混沌沌,分辨不出话里的意思。
整整五日,衔池昏睡不醒,即便军医都言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亏空,身子需要好生歇一歇,宁珣仍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人是他一手照顾,喂药换药到擦身,事无巨细,而大战刚结束,军务也仍是要处理,只是除了必须由他把控的部分外,其余细节皆抛给了青衡——人数清点好,该还到兴广的还去兴广,伤亡情况和抚恤报回朝廷,该请功的自然也不能马虎。
饶是这样,也已经分身乏术。
见殿下近乎不眠不休,青衡自觉将其余一切事儿都挡了下来——也不算急,完全可以留到宋姑娘醒了以后再请殿下定夺。
于是三王子就这么被搁置下了。
刚打了胜仗,士气正盛,又有重赏在前,三王子当日便被活捉了回来,此时正押在水牢,派了重兵看守。
契丹王廷一时也消停了。一方面是经此一役,新王暂时歇了以战立威的心思,另一方面是比起大周,新王显然更忌惮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三王子。
眼下北疆一片祥和,甚至已经在筹备一个月后的新岁。
衔池醒过来时,时值深夜,宁珣握着她的手在榻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灯烛还点着,她借着烛光安静看向他的脸,意识慢慢回拢。
刚受伤那日,军医要尽快将箭头从她体内取出来,饶是她那时已经昏了过去,取的过程里仍是生生疼醒了好几回——紧接着便发了一场高热。
高烧之下,她断断续续一直在做梦。也不算是梦,是她这两年间的经历,从初初回到池家,一直到如今。
许是随军驰援时,她短暂闪过的那个古怪念头作祟,梦境杂乱无序,唯有不安感愈来愈深,一颗心随之愈悬愈高,好容易停滞住,却骤然坠下去——无他,只是有一刻她恍然惊觉,何谓徒劳无功。
那日在护国寺求得的灵签犹在眼前,前后两辈子交叠,织成一张细密罗网,她不肯自投,殊不知自己早入了网中,再横冲直撞,也只会被越收越紧。
被池家接回京后,她本不欲再入东宫,却还是踏入了东宫夜宴;沈澈第一件要她做的事情是抄录那份官员调动的名单,她尝试周旋过,最终仍是无果;乃至后来的贪腐案,那份被她藏了又藏的礼单,明明诸般细节都同前世相去甚远,可最终仍是宁珣为此而被圣人责难……
再近些时候,今年早春,上一世她是用了药,才让宁珣错过了亲监殿试的机会;这一世两人心意相通,她自然不会再在那个时候去做什么,可宁珣却在这之前便因春猎遇刺,最后依旧错过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