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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多好办事。
重金聘请下, 百多位大夫不日便自中原入了北地, 由安北都护府亲自检视, 确认无误, 再由特地挑选出来的老兵们护送去了边境。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 边境六州如火如荼地围剿着瘟疫,而这一切,在都护府里都感受不到。
只在秋霜送到的消息里, 栖迟才知道大致情形——
「医舍都建好了,解九挑了好手去照应的, 买了死口,各府都督都以为是大都护的安排,还诧异大都护这次怕是将全部家当都投进来了。」
「家主各地的铺子都调上药材来了,供得没断过。眼下只听说有一个年老的实在没熬过去,其余就没有坏消息出来了。」
「对了,家主与那古叶城商号立的协定近来也有新商家加入了,药材价已稳住了, 虽没降,倒也不再涨了……」
秋霜仔仔细细禀报的时候,手上却也在忙着。
她的身前站着李砚,正拿着绳在为他量身。
量完了,感慨一句:「世子长高了许多, 想来衣服是都要重新做的了。」
栖迟坐在对面看着, 原本正想着她禀报的那些事, 听到此处, 便多看了两眼侄子。
发现他确实是长高了不少,笑了笑说:「那便将衣服都重新做了。」
李砚忙道:「姑姑还是别破费了,眼下正当用钱的时候。」
他知道姑姑什么都给他顶好的,这一通下来不是小数目,也知道她月前刚为了瘟疫花了大钱,一个多月下来还断断续续往里不断投钱呢。
栖迟手里端着一碗汤水,那是特地为她做的酸汤,不知为何,身子月份多了,近来就喜欢的紧。
她吹一下,抿了一口,咽下去后说:「做吧,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秋霜早记下了,全光王府谁不知道家主顶疼爱世子,吃穿用度哪能亏待。她量好了,看一眼栖迟微凸的小腹:「奴婢觉着还该做些小衣服,待不久后小郎君或是小娘子出来了也是要穿的。」
栖迟含笑剜她一眼:「哪有那么快。」
「快得很,家主都显怀了呢,您瞧,一晃世子都长高那么多。」
听她絮絮叨叨的,栖迟干脆说:「随你。」
秋霜高高兴兴地去忙了。
近来她跟新露总在猜家主是要生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在这众人担忧着瘟疫大事的关头,唯有这个是能叫她们生出点乐趣的事来了。
李砚不用再干站着,活动两下抬酸了的臂膀,走到栖迟跟前来:「姑姑,都说这瘟疫是突厥人传的,他们怎么还有这本事呢?」
栖迟放下汤碗,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唇:「什么本事,无非心狠罢了。」
李砚一楞:「姑姑为何如此说?」
栖迟说:「突厥要传这瘟疫,必然他们自己当中也有人得了这瘟疫。他们将军府里的女人都能用来做探子,将病人推出来做引头刀又有何不可。」
李砚听得咋舌,「他们便如此仇视北地吗?」说到此处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自己改了口:「不对,他们是衝着中原?」
「不错,说是仇视,倒不如说是觊觎。」栖迟嘆了口气:「这么大块地方,入了便是直入中原的大道,这天下十道辽阔的壮丽山河,无数的繁华富庶,谁不觊觎。」
李砚已然全明白了,却感触更深:「北地便是国之屏障,姑父在此镇守多年,圣人一定对他很信任。」
栖迟不禁笑了。
信任么?她不觉得,真信任就没她嫁与他这事了,圣人可能是不得不信任。
换了一个人来,能在贫苦积弱的境地下撑着北地屹立多年?
只有伏廷。
旁人怕是没他那份咬牙死撑的耐力,也没他那身宁折不弯的傲骨。
想到此处,不禁多看一眼侄子。
她没料到他个头高了,连眼界也开阔了,竟也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正这当口,新露小步进了房门来:「家主,有您的一封信。」
李砚贴心,怕累着姑姑,先走过去几步接了,再送到栖迟手中来。
栖迟拆开来看,先看了内容,又看了信封,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淡了,递给新露说:「烧了。」
这一幕有些熟悉,新露伸手去接时忽而忆了起来:「莫非又是……」
碍着李砚在场,她及时打住了。
栖迟点头,又是崔明度寄来的。
此番她藉口怀孕身体不好,一下招了百来个大夫来诊断,自然是大手法了,哪家的贵女也不至于如此阵仗的。
那日伏廷问她,不怕被说骄纵?
还真说中了。
风声传出,邕王又按捺不住,在宫中嚼了舌根。
崔明度这回又是来知会她的。
据说是在皇家私宴上,邕王趁圣人教导宗族亲眷勤俭时,话里有话地指责了一番她骄奢无度。
这次与上次不同,崔明度说圣人听闻后竟然当众呵斥了邕王,令邕王碰了一头一脸的灰,狼狈不堪。
信的最后,崔明度恭贺了她几句,自称从靺鞨返回匆忙,无法亲身道贺,甚至还说伏廷因她怀孕而有如此阵仗,可见对她宠爱有加。
言辞之间礼敬又本分,仿佛之前在她跟前说出那种逾越之言的是另一个人。
新露在李砚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将那封信引火烧掉了。
栖迟亲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落在脚边,忽而生产一种感觉——
崔明度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这些小事告诉她,就好似站在她这边似的。
她难免想起他以前那幅愧疚的模样,甚至要将她承担成责任的模样,眼中眸光微动,轻轻牵开唇角。
心想当初一场退婚罢了,他就如此觉得对不起她么?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像是很多人在走动忙碌。
新露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报说:「大都护回来了,还下令开了府上正门。」
栖迟一怔,朝外看去。
这是要迎客不成?
随即就进来了两个婢女,见礼说:「奉大都护令,请夫人沐浴更衣,去前院见客。」
※
都护府大门敞开,仆从们垂手立于两侧。
接连的快马到来,车辙辘辘,在府门前次第停下。
前院忙碌,栖迟到时,在厅中看见站着的伏廷。
他身上穿着那件她给他做的军服,腰带紧收,长靴利落,手扶在腰后刀上,抬脸看来时,两眼朗朗若星。
栖迟走到他跟前,朝门外看了一眼:「来了什么客?」
「边境六州都督,」伏廷说:「我早已下令叫他们来见,今日都到了。」
原本想直接入军中见,便没提,但他们带了家眷,还是入府来见了。
栖迟点头,想着秋霜所报的消息,看来瘟疫的事处置地还算顺利,不然他们来这一趟可能就会拖延了。
伏廷趁机打量了她一下,她鬓髮上珠翠点摇,略点眉唇,换上了鹅黄的抹胸襦裙,双臂间挽着雪白的细绸披帛,宛如流云。
毕竟怀着身孕,这派头对她而言可能有些折腾,本想问一句是否觉得累,她那张点饰过的眉眼忽而看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有件事说来挺奇怪的,你想不想听一听?」
伏廷于是把话咽了回去:「什么事?」
栖迟眼波轻转:「听说这次招大夫的事,邕王在圣人面前嚼了我舌根,圣人向来宠信他,这回竟苛责了他,你说为何?」
伏廷长身笔挺地立在她面前,看着她:「因为早有奏摺呈报宫中言明瘟疫之事了。」
她低语一句:「果然。」
圣人怎么可能替她说话,不过是因为知道实情罢了。
刚才想起时,便猜是不是他做了什么,还真是。
「以邕王的小肚肠,说不定以后要记到你头上来。」她故意说,心里接一句:不过好在他是个蠢的。
伏廷幷不在意,他早就写了摺子呈递宫中,是为禀明情形,毕竟随时可能会有出兵之事,却也的确是要防着这等口舌流言。
即便她说了那句「那就说好了」,既为北地做了这些,他就不会容着小人背后诋毁她半句。
圣人就是再宠信邕王,也该知道突厥是家国大事,总不至于来追究这些鶏毛蒜皮的小事。
想到此处,他问了句:「你从何处听说的?」
栖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崔明度寄来的,那算什么,没事找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