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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着,卷着飞沙, 拍打在拱形的窗户上, 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半明半暗的屋子里, 关了一群人, 全都挤在墻角。
栖迟坐在靠门的角落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她被关在这地方已有好几日。
曹玉林就在她身旁, 正贴身于窗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许久,才听到隐约几句交谈声, 幷不分明, 她却听出来了, 转头过来小声说:「是突厥语。」
栖迟环住膝, 拧了眉, 心说果然。
她当时听了那独眼的话时便猜到了一些, 这一带夹在北地和突厥中间,他说他谁也得罪不起。
那能让他得罪北地商队的,也就只有突厥了。
她们来此数日也不曾有事,一旦商队要走对方便现身了, 可见那独眼说的没错,他们就是要留下商队的货。
她低声说:「也许是突厥军。」
曹玉林道:「我也怀疑,只是见他们用的不是突厥军中惯用的弯刀,也未着甲胄, 因而未下论断。」
栖迟说:「单看他们如此人多势众, 就绝非常人。」
当夜太黑没能看清, 但四处都是人马,都能将城门都团团围住,岂是普通的突厥人能做到的。
曹玉林有经验,低语一句:「若真如此,便事态麻烦了。」
栖迟被围住时头上的帷帽就已遗落,如今束着的髮髻已乱,脸上也沾了尘灰。
她朝屋内扫视一圈。
那群人没把他们当人看待,不论男女肆意就关在一起。
她没与旁人挤在一起,身边除了曹玉林,还有她商队里的不少人,以及几个抵挡时受了伤的护卫。
商队已被这突发的事情拆散,当时有部分人赶着牲畜幼崽及早上了路,也不知有没有能够逃脱。
剩余的护卫也不知所踪,或许是被关在了别处,是那样的话倒还算好的了。
这间屋子也幷不是什么住人的地方,连着茅房,连日下来,一群人吃喝睡都在一处,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她闻了觉得很不舒服,胸口隐隐不适,几欲作呕,一隻手按住胸口。
曹玉林见到,往她身前挡了挡。
想她如此娇贵的贵族女子,应该半点不曾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却被困在这种地方,不免自责:「是我没保护好嫂嫂。」
栖迟小声说:「与你无关,真是军队来了,仅凭我们这些人是跑不掉的。」
曹玉林还担心她会害怕,不想她倒还镇定地宽慰起自己来,低语一句:「放心嫂嫂,三哥向来关心边境动向,一旦得知消息,必定会来救你。」
栖迟一直刻意地没去多想,被她勾动,就难以遏制地想起了伏廷。
上一次被突厥女掳走时她还问过他,若有一日她出事,他会不会来救她。
没想到真有了这一日。
他会来么?
她想他那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自己的妻子出事应当会来的,可似乎,又不够确定。
他现在可还对她有气?
忽然想起,他们已有一个多月未见了。
「恐怕很难,」她垂眼,捏住衣摆:「外面那些人若是刻意隐瞒,可能还无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
说到此处,她捏衣摆的手指愈发用了力。
她还有许多事没完成,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
更不能死在这里。
「不行,」她低低地,仿若自言自语:「一定要逃出去才行。」
曹玉林闻言,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捏在了手里:「嫂嫂说得对。」
外面传出一连串的脚步声,二人立即收敛,没了声音。
栖迟沉默着等待那群人过去,又看了看屋中被困的人。
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有许多是中原人。
她看过去时,也有人朝着她这里看,她看着他们,发现那些也不过就是寻常出来讨生活的平民和商人罢了。
这群突厥人,竟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
※
莽莽荒原,尘沙飞扬。
大队人马迅疾驰骋而过,如风过境,除去轰隆如雷的马蹄响外,再无其他动静。
直至日暮,一马勒停。
后方众人齐整停下。
伏廷当先坐在马上,极目远眺。
一条湍急河流横挡在眼前,河对岸就是一条直通边境外的近道。
他对北地地形了如指掌,这一条是最近的路。
罗小义打马在旁,喘了两口气,又抹了把脸上的汗:「三哥,我们日夜未停,已是最快的速度了,应当是赶得及的。」
这么说是怕他太担心嫂嫂了。
「何况还有阿婵在。」他又说一句。
曹玉林身手不亚于他,若非离了军中,军衔也不会比他低的,罗小义虽也着急,但历来是相信她的本事的。
伏廷没说话,隻两眼凝视前方。
很快,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地自远处驰来,近前后顾不得下马,一抱拳便开了口:「禀大都护,古叶城外有突厥战马行过痕迹,但未见突厥军。」
伏廷听到突厥二字,手已按上腰后的刀,问:「古叶城有何动静?」
「暂无其他动静,看似一切如常。」
看似一切如常。
有突厥行军痕迹却不见突厥军,古叶城出了这样的事却一切如常。
伏廷迅速做了判断,当即下令:「所有人卸下战甲,隻着便服,不可泄露安北都护府将士身份。」
所有人领命,下马整装。
罗小义也跃下了马,手上毫不迟疑地照办,口中却诧异地问了句:「三哥这是为何?」
「此事与突厥脱不了关係,」他说:「古叶城也许已被突厥控制了。」
出了这种事,古叶城却无人问津,只有这一个可能。
如果是突厥军所为,劫持了北地的商队,最终还是为了对付北地。
如今他们隐于暗处,他不能暴露在明。
众人迅速变换着装,软甲内着,外罩便服,所有兵器藏于马腹之下。
罗小义翻上马背,看了眼那河水:「可要等水流缓些再过去?」
「马上走!」伏廷手中马繮一振,一马当先,破河而过。
后方兵马立时跟上,马蹄奔踏,震裂长河,直奔出境。
※
栖迟一直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
在这种环境下,她只能儘量闭目休息,让自己保持清醒。
屋中,有不知何处而来的胡民被困久了,在人群里低低地跪地祈祷,念着听不懂的祷词。
今日的屋外,却忽而多了些不寻常。
她抬起头,听见好像不时有人被带出带进一般,偶尔还有一两声惨嚎传来。
身旁曹玉林低低说:「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
她暗暗心惊,往窗外望,只看到有模糊的人影经过。
门忽而被推开,一个生着鹰鈎鼻的突厥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拖着柄长刀。
外面一点暮光照进来,挤在一处的人不敢作声,祈祷的胡人也不敢再开口。
那鹰鈎鼻拖着刀在屋中走了一圈,停在栖迟这群人跟前,用不大流利的汉话问了句:「你们商队的东家呢?」
商队里的人都摇头。
「东家没来。」
「我们底下的人都没见过东家,谁也不知东家在何处。」
鹰鈎鼻不耐地冷哼一声,朝外说了句突厥语。
立即进来几人,要拖走商队里的人。
商队里有人连忙道:「且慢,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货已是你们的了,岂可再得寸进尺。」
那鹰鈎鼻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两声,摆摆手就要往外把人往外拖。
忽而有什么扔了过来,鹰鈎鼻伸手一兜,竟然是一沓飞钱,有的还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看过去,看到一个髮髻微乱、罩着披风的人。
「放了他们,这些钱是你的了。」
开了口,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只不过束了男子髮髻,做了男装打扮。
鹰鈎鼻只看到她雪白的脸,就阴恻恻地笑起来,嘴里又说一句突厥语。
听他命令的人不再管其他人,转而去拖栖迟。
曹玉林听出他话里意思,胳膊一动,想挡,被栖迟一隻手按住。
她说:「我在古叶城中各处都有钱,放过我们,五日后我再说个地方,你可以去取一笔回报,绝对比你刚才得到的还多。」
鹰鈎鼻掂了掂手里的飞钱,好似有些被说动了,手摆一下,刀却架在了她颈上,说了句汉话:「说地方。」
他竟想现在就想去拿钱。
栖迟不过是权宜之计,古叶城中虽存有钱,也需要她拿青玉去亲自取,就是他手中这一沓飞钱,也未必能兑出现钱来。
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现在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不过就是多留我们五日,我们也跑不掉,于你又有什么损失,到时候真没拿到,你再想怎样也不迟。」
鹰鈎鼻冷笑着拿开刀:「明日,只留你们到明日。」
他无遮无拦地看一眼栖迟,又露出那阴恻恻的笑来,透着一丝淫邪:「你,今晚我再来。」
说完扫一圈其他人,揣了飞钱出去。
跟着他的人将门锁上了。
栖迟脸上白了一分,环紧膝头。
商队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声又惊慌地问:「这……如何是好啊?」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鹰鈎鼻的意思了。
曹玉林在她耳侧低声说:「实在不行,我只能为嫂嫂杀出一条血路了。」
护卫们已失去了武器,带着伤,仍效忠地跪了下来。
栖迟抱着膝,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形,紧紧咬住唇。
……
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来。
外面每响起一声脚步,都让曹玉林等人戒备万分。
栖迟被曹玉林要求吃了些东西,却食不下咽,最后隻勉强咽了些垫了腹。
她强撑着精神,眼睛落在鞋面上,忽而感觉有人挪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彩衣,只是已经沾满灰尘,就快看不出来本色。
她隔着商队里的几个人,看着栖迟,小声问:「能否与夫人说几句话?」
栖迟以为她有什么事,摆一下手。
身旁腾出空地来,那女子挪到了跟前,歪着脸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忽而轻笑一声:「原来还真是夫人,贱妾瞧了好几次,险些要以为是认错人了。」
栖迟问:「你认识我?」
女子抹一下脸:「夫人何不看看是否还认得贱妾?」
屋内已经昏暗,栖迟不得不凑近细看,对方手抹过后,露出残粉未消的脸,稍细的眉眼,略带风情,很是眼熟。
隻两眼,她便认了出来:「是你,杜心奴。」
何曾想到,当初皋兰州里被她打发掉的箜篌女,竟还有再见的一日。
「夫人竟还记得。」杜心奴倒有些惊喜了。
她不过一介低微蝼蚁,眼前的却是高高在上的大都护夫人,久未见面,不想她还能记得自己,实在叫人意外。
栖迟轻轻说:「我记得你弹得一手好箜篌。」
杜心奴越发诧异,她以为这位夫人会记得她如何纠缠安北大都护,再不济也是记得花销了多大才打发了她,没料到却是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