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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启斐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的表情因为激动略显夸张和狰狞,盛姿皱了皱眉,下意识退了一步。
但就是这一步,启斐和盛姿同时面色微变。
她极力保持冷静,装作无事发生,云淡风轻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在山南道,你是如何收上税款的?”
她说话时,启斐盯紧她的眸子,似乎想要从这里弄明白她为何不进反退。
但盛姿实在镇定,眼里探不出任何想法,他只好认真道:“不要怕阿姿,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山南道民众无怨对不对,因为我没用劳役抵消税款。丰收在即,所有人都希望去莳弄田土而非为官府做事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容朝有用劳役免除税款的法令,只是山南道水患颇多,往年都会加派人手修筑堤坝,这税,自然也就收不上多少。
而启斐却要税收而不派劳役,丰收的时节就要到了,大概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时交一些税款,抵消了劳役,只要回去再好好去莳弄田地,收成肯定比因为劳役耽误的免除税款多,反倒对他心生感激。
如果她不知情,或许只以为这是一场与天意的赌博。
可是……他去之前,太史局明明已经上奏,称今年山南道恐有洪灾。
那些欢欣鼓舞等待丰收的人,等到的,很可能只是一场灾难。
若洪水到来,农田被淹,那么所有收成都可能化为乌有,而在这之前,家中余款又已上税……
盛姿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她想起启斐说的话。
这是她想要的吗?
不,不不!
她当初明明只是想见识一下,一个朝代的权利巅峰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启斐把这权利的背后幕布清清楚楚地扯下来给她看,她又为什么在感到害怕?
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权力并不是孤零零立在山巅,而是筑于血肉之上了吗?
启斐见她身子有些颤抖,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下意识一把打掉手。
启斐见此,面色微冷。
但是他还是耐心伸出手,带着一些胜利者的姿态,循循善诱:“阿姿,我从来就知道你心性高,你的心告诉过我,你绝不应该只是敛翅的鹰。”
“而现在,你想要的那些,我能给你机会,让你从此不在历史中默默无名。”
“你不与我一起共创盛世,难道与秋桃那样下贱的娼伶厮混一处。你还想要护他多久,你的心意他可敢领?”想到秋桃,他话音忽然转冷,如六月微风细雨的青田忽然雪飞霜降,结起层层坚冰。
盛姿根本不想听这些,她不住摇头,心乱如麻,脑中不断想起前世看到过得洪灾。
那年洪水漫田,冲垮了无数房宅田地,洪水肆虐时,无数的生命被卷走消失,连尸骨都不得而寻。
最严重时,曾是由铁血战士结成的人墙挡住了灾难的向前。
而现在的容朝,并不存在能够支撑人们躲过洪水的经济和科技,甚至也没有那样的决心,来帮助百姓渡过洪灾。
这里水过之处,只余哀嚎。
眼前似乎已经能看见那一张张绝望麻木,被水泡得发白的脸,旁边是哀哀哭音,凄惨恸天。盛姿脸色惨白,弥漫着哭声的脑内甚至想不出一个像样的借口,只能挥手躲开,下意识地摇头反驳:“不,不是你说的,秋桃那样像他,他是那样温柔的人,他不像你,不……”
启斐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用词,像?
见她实在抗拒,启斐也不逼迫,他负起手,看向远方,眼中信心十足,语气坚定如石:“阿姿,不管他像谁,不管他是谁,站在你面前的,都只会是我!周济朝说你那样有天赋,你怎么会甘心碌碌无为一辈子呢?”
盛姿实在是受不了他已经胜券在握的样子。
什么都不在乎,破罐子破摔道:“可能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呵!”启斐轻嗤,“道不同……阿姿,我今天有些激动,你也是。你现在想不清楚也没关系,后面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想,想清楚为止。”
今天的启斐像着魔了一样,盛姿已经不想理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急退几步就翻身上马。
“驾!”她抬手扬鞭,策马疾驰,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启斐眼中,头也不回,自然也看不到启斐默默追随她离去背景的眼中充满了懊恼和执拗。
她做了缩头乌龟,因为她实在是难以面对这样的启斐。
等离远了,她冷静下来,忽然问自己,她到底是害怕什么。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也挑拨了龟兹之事。
诚然,她并没有亲自去参与龟兹之事,只是充当了一下催化剂,甚至以和兴帝之心,没准早做此打算,有可能不是她,也会有其他人提出此建议。
但这并不能否认,她与龟兹的这场内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哪怕算上颉烈迭发兵、尚铭借兵、左屯卫大将军出兵,这场快速了结的战事也不过死伤二三千人,比起每年天灾死去的人都要少上不少,但人命就是人命。
哪怕龟兹受控,或许更有利于通商。
但人命就是人命。
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
毕竟,如果都只按人命来算,那么异域的人、容朝的人,都是人。
如果以做法动机来看,她与启斐,俱是挑起灾难的人。
可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盛姿今天受到冲击太多,先是被三伯的话引得想起启萌,又被启斐话里话外的意思震惊到无以复加,此刻脑内一团浆糊,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