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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一眼陶南风, 特地补充了一句:“你冯姨准备了一大堆菜, 就等你回来。”
冬日寒风吹来, 陶南风眼眸微冷, 她没有多说什么, 与父亲并肩而行。
前面有人在叫:“陶南风!”
陶南风抬起头, 看见久违的陶悠。
陶悠不算美人, 不过身材苗条、模样清秀, 一条长辫子垂在胸前, 看着很有女人味。她穿一件红色棉袄, 站在道旁一棵枯黄叶子的梧桐树旁, 笑得欣喜而兴奋:“陶南风, 你终于回来了!先前收到信还以为你骗我们呢。”
陶悠奔过来,亲亲密密地伸出手想要挽上陶南风的胳膊。
陶南风皱了皱眉,后退半步,与陶悠保持一臂距离,态度冷淡而漠然。
陶悠一愣,扁了扁嘴,牵着陶守信的衣袖晃了晃:“爸,你看南风,她还记恨我呢。”
陶守信感觉有些无奈。
如果是换到两年前,按照陶教授的个性,一定是委屈陶南风、迁就陶悠。可今天女儿远道归家,想她十七岁就上山下乡,替陶悠在农场吃了那么多苦头,哪里舍得说一句重话?
“好了,南风刚回来,一路上辛苦,你别闹她。”
陶守信板着脸扯开陶悠紧紧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示意陶南风跟上:“累了吧?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你秦叔叔两口子前阵子去魔都,给你买了件新棉衣,正好你回来有新衣服穿。”
陶悠平时在父亲面前撒娇,那是无往而不利,没想到这回却被陶守信扯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陶守信。
不过陶悠这人最擅长察言观色,见父亲不理睬她,转而蹭到陶南风身边,假意大度关怀。
“如果不是我摔断了骨头,到农场劳动的就应该是我,我在家里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很不安。我嘛,对生活要求简单,平时也做惯了事、吃多了苦;可南风你平时在家里一向受宠,过得精致,娇气柔弱,真怕你在农场过得不好。现在看到你脸色红润、身体健康,我就放心了。果然……劳动改造思想,妹妹现在真的是走了一条与工农结合的光辉道路啊。”
又来了。
阴不阴阳不阳,句句都是软刀子。
偏偏旁边邻居听到这话还觉得陶悠懂事,在一旁附和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家两个孩子谁去当知青不是一样?陶悠这个当姐姐的倒是谦虚得很,总觉得应该是她去吃苦,留下陶南风在家里享福。”
“要说漂亮,陶南风比她姐姐是强些,不过呢,到农场劳动漂亮有什么用?还是得能干、勤快。陶悠当初报名那么积极,估计也是担心妹妹吃苦,是个好姐姐。”
“不知道陶南风分配到了什么地方,看她这小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吃了苦的,也是奇怪。不会是……被遣返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毛婶的声音变小了许多。
毛婶是钱教授家的乡下妻子,精力旺盛得很,平时最爱打听家长里短,和冯春娥关系很好。
遣返?听到这句话,陶悠眼睛一亮,转过头问陶南风:“你们知青不是规定了假期吗?春节探亲假最多只有一个星期。你现在回来,路上就得七、八天,探亲假够不够?”
陶守信不喜在外面讨论家事,对陶悠说:“回家再谈这个。”
陶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爸,我这不是刚听毛婶提到什么知青遣返,吓了一跳,担心南风不能在家里过年嘛。”
陶守信看向毛婶,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满,冷声道:“南风是探亲,不是遣返。”
毛婶平时也有点怕陶守信,见他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说陶南风是知青遣返,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陶教授莫要见怪。”
陶守信为人刚正,表面上看着不近人情,但其实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他不愿与邻居起冲突,便“嗯”了一声,对陶南风轻声道:“不能过年也没什么。”
因为担心与父亲的通信会被继母和陶悠偷看,陶南风在信中只说近期请假归家探亲,并没有细说什么事由。陶守信这几日天天在路口等着,就怕错过了迎接姑娘。好不容易见到,见她容光焕发、眼眸晶亮,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舒心,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女儿回来就好,能不能留在家中过年,他不敢强求。
21号从秀峰山农场出发,路上走了四天,今天已经是25号,腊月十四,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陶南风看父亲说得忐忑,知道他其实盼着自己能够留在家中过年,只是担心耽误她工作,不敢说出来。
想到这里,陶南风微微一笑,左手轻轻挽上父亲臂弯:“爸,你放心,我这回是出公差,能在家里待到过年。”
感觉到右手臂弯有一双温软的小手放进来,暖意自胳膊一直传到心田。自从再婚之后,女儿再没有和自己如此亲昵过,陶守信既惶恐又惊喜,缓缓转过头,镜片后眸光闪亮:“好!好!”
陶悠暗自咬牙,这个陶南风!以前明明是个冷血动物,从来不与父亲亲近,现在一年多不见,竟然变得狡猾起来,还知道哄父亲开心呢。
她凑到两人跟前,挽住陶守信另一条胳膊,笑容甜蜜:“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们农场真好,不仅给你这么长的假,还能出公差,妹妹这是走的什么路子?可比一般的知青强多了。”
旁边人都竖起了耳朵。
很多人以为高校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必定是高雅之所,谈的都是论文、专业。其实大家都食人间烟火,日常也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曾经有某教授,养了一只猫常爱与邻居家的猫打架,这位教授就在门边准备了一根长竹竿。猫打架时侧耳细听,如果自家猫吃亏了他就冲出去帮忙——所以,知识分子一样幼稚贪玩。
寒假来了,正好也没什么事做,难得陶家当知青的二姑娘回到家,听到有八卦一个个都来了精神。
陶南风突然停下脚步,脸上似笑非笑:“陶悠你这是什么意思?”
软刀子最怕一针怼一线,清楚直白地点出来,我看你怎么再阴阳怪气地说话。
陶悠怎么也没想到清冷的陶南风竟然会与自己争辩。她不是自命清高,不屑于与人争辩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陶悠有点慌,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羡慕你农场待遇好,才去了一年半就能有出公差的机会,这也有问题吗?陶南风,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一回来就看我不顺眼,说话夹枪带棒的,枉我一直守在这里迎接你,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不好侍候!”
陶南风看着眼神躲闪的陶悠,这才发现这个内心阴暗的小人只敢人前人后说几句歪话,并没什么真本事。
以前是自己太单纯,轻易便能被她挑起情绪,现在么……
陶南风瞥了陶悠一眼,眼中满满都是嘲讽:“羡慕农场待遇好,你怎么宁可摔断手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