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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容本欲多说两句,不知怎么又想起二人躲在高橱里时的情景。近日频频做些淫梦,想来不能再与澹麟这般亲近。她思及此处,不由得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只轻叹一口气:“不必跪着了,待天亮送那些娘子归家以后我们便动身回去。”
晏明彰因想在温容面前露脸,第二日十分忙活。先是将几位娘子一一送回家,后又是花了些银两请人将烧掉的祠庙清理干净,处处仔细,所做的事竟也和正经徒弟差不多。温容也并非不知他的心思,虽未多说什么,但算是默允了他骑马跟在马车的后头。
五通神虽然已除,但刚到乌月镇时从天上飘下的那纸阳牒的事情却没个明白,她便有些放心不下。这阳牒所用的黄纸与栖梧山上平日所用的不太相似,兴许是灵霄山的道士惯用的,若回去得了空,还要仔细问一问这件事。
她将那纸阳牒收好,掀起轿帘看向窗外。天气晴好,路也好走了许多,此刻已快到碧霞村外。
晏明彰的马不疾不徐地跟在马车旁,见温容掀起轿帘,他便热切地低头,生怕慢了一般开口:“仙长,可是有事吩咐?”
温容摇头,抬眼看向前方的澹麟。
他素日总是问话多,今日却一路无话,好似是察觉到了温容的疏远。听到他二人话语,澹麟拉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停,侧眼看向她,往日黑亮的眸子有几丝灰败,抬头轻声道:“师父,是要歇一歇吗?”
温容从未见他如此伤神的模样,不由得一怔,继而摇头:“……不必,继续赶路。”
到碧霞村时天色已晚,村里的人家大多已闭门睡下。
澹麟将马拴好后一声不吭地钻到了屋子里,走之前劈好的柴都整齐地码在了灶旁,他熟练地生起火,再抬头时晏明彰就挡在了门前,笑眯眯地看他:“阿麟,你做师父的徒弟多久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师父收下我?”
阿麟?
温容都从未这样叫过,他算什么东西?
澹麟握着柴火的手霎时收紧,手掌几乎要将木柴握断。灶内的火光遮掩了他亮起的金瞳,他瞥他一眼,忍着要将人撕碎的情绪又低下头,声音冷冷:“你问错人了。再者,我们似乎并不相熟,晏郎君叫得太过亲热了。”
晏明彰本是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的性子,见澹麟不待见他,也终于明白了前几日为何总觉得他说话间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怪异。他撩开长袍坐到澹麟身侧,笑容淡了一些:“澹郎,我知道你不喜我也做温仙长的徒弟。但我这次的心意已定,无论如何,我都想做她的徒弟。”
锅中的水煮得滚沸,热气从屋子中扑了出去。
“我幼时身中巫术,每日吐血不止,眼看就要没命了。家父请栖梧山的道长下山为我诊治,那位道长下山时身旁带了一个女童,瞧着和我差不多年纪。她不过用手轻轻一挥,我便觉得胸膛内好受了许多。那日在清水镇隔着珠帘瞥见温仙长的面容,当时便觉得有些熟悉……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要拜她做师父。”
澹麟听他说得兴起,胸口却被痛意和酸涩填满。也是,温容这些年救的人不计其数,哪一年没有俊俏郎君想要借机纠缠不放?他抬手将木柴塞到灶内,本欲出声嘲讽,耳朵一动听到外头温容的脚步声,出口的声音蓦然轻了一些。
“我天资愚钝,师父见我可怜才收下我,因此我不知该如何帮你求师父收下你。晏郎,对不住。”
温容脚步停住。
灶内的火光映在澹麟的侧脸上,他低着头,往灶内添着柴火。他手臂上的伤处已经渗出了血,仍用那只手向里添柴。见温容站在门外,他便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似是要为她和晏明彰留出说话的地方,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壁橱前。
晏明彰正疑惑澹麟的态度怎变得如此之快,抬头见温容进门,不禁也站起身:“仙长。”
温容轻轻按了按眉心,并未说什么,掀起帘子走进了里屋。澹麟没再理会晏明彰,泡了茶径自端到了屋内。舟车劳顿,温容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见熟悉的茶香后方才睁眼。
澹麟低着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望着她,瞧着分明是一副有委屈要说又忍下的模样。她最受不住这样的目光,避开眼后才开口:“我不饿,你做些吃的留你们二人吃就好。”
他放下茶壶,嘴唇颤了颤。温容对他的疏远虽不明显,但野兽终究是野兽,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他低着头应了一声,尾音微微颤抖,嘴角勉强的笑容只是看着就有些苦涩。
“师父,是我太小性子。我往后会听你的话,对晏郎君好一些。你要收他为徒,弟子不敢再有二话,”他唇角动了动,抬眼看向她,声音里有几分乞求,“师父……你别不理弟子。”
温容最近本就因淫梦心思烦乱,自知兴许是自己太过多疑,但澹麟已不是她当初捡来时那副瘦弱的模样。他已然是一个身长九尺、筋骨结实的郎君,再同他太亲密就坏了师徒间的规矩。
她正思忖着怎样将这道理同他说明白,却见他忽然抬起头来。
澹麟双膝压到了地上,挺直的腰背犹如山岳,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我无父无母,命是师父救的,师父若不要我,”他声音轻轻一顿,“我便去死。”
温容闻言,胸中气息仿佛被一块重石堵住。原该出口斥责,可看着他的眼瞳,斥责的话竟说不出口。徒弟有什么错,做师父的自然脱不了干系。她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为师何时说过不要你?”
澹麟听温容此语就知自己的法子有效,跪着向前两步,仰头去看她:“我以为师父不愿理我,便是不想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