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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苓的微笑唇都快被练出来了,化妆师正在上口红,和她开玩笑说:“我知道你很想笑,但是你先别笑,等化完了想怎么笑怎么笑。”
水苓只能闭上眼睛,让自己不看他。
化完妆等人走了之后,水苓回头拉着他的衣袖不吝赞美:“您好好看!特别、非常、超级好看!”
如果用什么剑眉朗目、面如冠玉之类的形容词总感觉把他形容地俗气了,不如两个字——好看。
徐谨礼朝她笑了笑:“你也一样。”
“哎呀,那怎么能一样,当然不一样。算了,太难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您就可惜在您是本人,不能看见自己什么样,不然您会理解我的感觉的。”
看她嫣红的唇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徐谨礼笑着摇了摇头:“你把我形容得像是纳喀索斯,但事实上我也不过尔尔。”
什么叫不过尔尔?叁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冷的话?身边的小女孩就差轻轻碎了。水苓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欣赏就好了,只欣赏不发言,尊重美貌。
徐谨礼带着她出门,外面的世界果然是——美丽冻人。
水苓直接冷得一个激灵,还好她不用吹什么风,倒也能接受。
中午去了一家看上去很神秘的餐厅,整个建筑都是纯黑色的。客人很少,叁两成群从门内进去之后,先是来了一段表演,水苓不是很能欣赏得来,面带微笑看完了全程。然后逐一上菜、分量很小、全花宴、不说哪个能吃哪个不能会吃错的那种。还有专人在旁边解释和展示原料,她也是尽量面带微笑吃完了一道又一道菜品。
体验不错,味道一言难尽。可能水苓还是没有那个富贵命,她觉得路边摊此时在她心里完胜。
而徐谨礼,他好像一直没什么表情,可能是习惯了。不过也可能是和她一样,觉得没意思。
吃完之后,一听结账,一万二!不是?人均六千?
她兼职一个月都没半数那么多,有钱人真好骗啊,水苓的心都在滴血。
她挣扎了一下,要是晚上还是吃这种店,她肯定吃不饱的,拉住了徐谨礼的手摇了摇:“小叔,过会儿可以去吃小吃吗?我还想喝奶茶。”
“……可以。”
杜助理找的是年轻女性会比较感兴趣的地方,但事实来说,好像除了服务和食材,真没什么特别的。
徐谨礼怀疑女孩肯定是没吃饱,事实上他也没饱,菜品口味平平,噱头更胜一筹。
小吃摊这种东西还是以前上学的时候,极少次他会和常壬骁一起来,因为家里不允许他吃这些。如今陪着女孩一起吃炸年糕、车轮饼、烤鸭卷饼之类的东西,倒也神奇。
吃完之后,他好像也懂,为什么水苓总是对小吃摊念念不忘了。
好吃才是食物的第一价值,而小吃摊只在乎这一点。
女孩吃着卷饼,嘴巴鼓鼓的。穿着可以说是华贵,但是因为年轻,眼神清澈,所以成熟和青春的感觉同时揉到了一起也不违和,加之长相极好,做什么都只会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就是朝她看的人,实在是有点多了,徐谨礼眼神逼退了好些个。但还是有很多目光汇过来,这些目光太混杂,并不全是欣赏,这让徐谨礼心里有点不舒服。
会想到她以前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底下的人群,投射的目光全都是满含戏谑和欲望的,那种满满的冒犯和侵略感直接让人作呕,所以他才不爱去那种地方。
年轻的时候立场锋利如刀,很多事不认同就直接冷面相对。长大之后不会这样,因为忙碌逐渐变得冷漠。
自己这种漠视是否可以延伸为一种认同?他以前所不认同的,为什么在工作了之后反而就变得沉默了呢。
精神疲惫不是他道德底线降低的借口。他是不是也被这种恶劣的、丑陋的社会规则驯化了呢?
徐谨礼沉默地思索着,替女孩拿着奶茶。
奶茶是热的,她特地要的叁分糖、多加布蕾。又甜又暖的东西,可是在徐谨礼想到自己变化之后,一瞬间觉得手里没了温度,连女孩的表情好像都变得模糊。
他之前在桌上帮水苓说话,似乎也不见得有多高尚,他所以为的不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和谋生手段的态度,本质上就是一种极其傲慢的歧视。
因为他认同了女人这样畸形的、用肉体才能去换取生存资源的交易。
明明他最初的想法也是想留一个帮助自己从困境中走出的治疗助手,但是还不是被他潜移默化地驯化成了床伴。
他们之间大部分情况下金钱和性占了主要位置,嘴上说着不用,却在一个又一个深夜索取。连时间如此仓促的晚归间隙,他也能在她睡着时吻到她从睡梦中醒来,然后用手指插到她哭出来。
这不就证明了他和那些他所厌恶的男人其实没有两样,他们都同样的卑劣。只不过因为他长得不错、有点钱就足以将这些阴暗面粉饰成和爱情一样暧昧的东西,这个事实让徐谨礼觉得悲哀,他竟变得如此俗不可耐。
突然间,一个金黄色的块状物体出现在他眼前。
水苓给他递了一块炸土豆,徐谨礼吃了一块,朝她点点头,抬手示意不必再给,让她自己吃。
看着水苓笑着的脸,眼睛亮亮的。徐谨礼不免感慨,为什么你能在经历过如此曲折之后仍然眼神清澈呢?那些肮脏的、下流的、龌龊的甚至嫉妒的目光聚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竟不会觉得痛吗?
女孩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吃得很开心,被烫到也是笑着的。
徐谨礼为她的乐观感到不可思议,又切实地觉得了不起。
他这一生没有经历过什么逆境,绝大部分情况下在现实中面临的难度对他来说都是水到渠成一样自然的事。除了妹妹和家庭,家是东亚家庭脱离不开的诅咒,大家都一般痛苦无甚好说。
他后来在占有欲作祟的情况下查过水苓的身世和履历,女孩出生在乡村,父母一个远走一个早逝,奶奶养大,从小地方一路凭努力到市里上了大学。随后就是他所知道的事,奶奶生病,家里没钱,只能逼得年纪轻轻的女孩出来卖酒和卖身。
几乎都是逆境,在这样的逆境之中,人美好的品格很容易就会被击碎。即使一朝踏入更好的生活圈层,也会很容易失去自我。开始鄙薄那些和过去的自己一样的人,试图将自己和他们剥离,显得自己逃离成功。然后在面对更高层次的人时又不自然地畏缩,形成一个一生都被指指点点的闭环。
而水苓很自然,就和她的姓一样,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尽力在她的年纪坦然地面对一切,从不出口抱怨,心里消化一切,然后拿出最温和的样子来面对人。
容易被这样的人感染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无形之中,你就被这种温和包围了,不知不觉被拥进她的怀抱里。
女孩补完口红,拉着他上车,兴高采烈地和徐谨礼说:“您发现没有,刚刚好多人在看您,不仅是女生,男生也超多。有人要上来要您的联系方式来着,但是您把他们当成了发广告的,直接回绝了。”
“啊,是吗?”
他刚刚在想事情,目光一直落在水苓脸上,都没有察觉。不过也不重要,不是什么非要在意不可的事。
晚上去的是江上游轮,鲜花、气球、艺术装置都提前布置好了,女孩踏进去的时候愣住了,拉着他的手问:“今天,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子吗?好隆重……”
“一月一不算重要的日子?不是二十了吗?”
提到这个,水苓又不好意思起来:“啊……噢……”
天色渐晚,从游轮里能看见落日沉进江里,音乐声和夕阳晚照交融,水苓靠在徐谨礼的怀里,觉得这么难忘的元旦一生大概只一次。
一个纸袋提到了水苓的面前,她仰头去看徐谨礼,对方示意她打开。
水苓拆解丝带,打开丝绒的盒子,里面躺着一个手镯,几近透明、寒光凛凛。
徐谨礼握着她的手,将翡翠手镯戴在水苓的手腕上。
水苓抬手看着,灯光下,她像戴着一块冰。
徐谨礼吻了吻她的手背,在她耳畔说道:“就当戴了玩。”
在徐谨礼身边久了,水苓不用问也知道手上的东西很贵,那么多奢侈品和珠宝知识不全是白学,她估计自己手上戴着一套房:“这个我不能收……”
说着,就打算拿下来放回盒子里,被徐谨礼制止:“为什么不能收?给女朋友一个手镯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水苓觉得自己幻听了,有点发懵,胸腔里的气皱成一团,鼓胀着。等了两秒她问:“您说什么?”
徐谨礼把她调转方向,俩人面对着,他笑着说:“女朋友?是不是想问这个?”
水苓大脑缺氧,近乎慌张地后退,用手挡着不让他过来,犹如惊弓之鸟:“我……您是不是说错话了?”
别人说她是某人的替身,他也说她像他曾经的爱人,没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这段关系里,水苓能是她自己。
她什么话都听,要让她做什么就做,学什么都学,好像无论被雕琢成什么样她都不在乎。
只有这一点感情,只有这一点,是她对徐谨礼的私心。
还要她像扮演女朋友一样去爱他吗?只是上床不行吗?
她不想连这一点可怜的私心都要沦落成扮演她人的工具,她要的又不多,只留这一点也不行吗?
豆大的眼泪滚落,吧嗒吧嗒往下掉,她喉头哽咽地几乎喘不上气:“……对不起,我……我没办法答应您……对不起……”
不懂女孩如何突然哭了,徐谨礼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为什么哭?”
女孩不能回答他,只是一直道歉,好像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误一般,低头恸哭。
徐谨礼看她哭得让人心疼,把她抱进怀里,温声顺着她的背:“好了,不愿意就当过去了,不哭了。”
烟花在此时炸开,巨大的声响和华丽的火光在黑夜中绽放,正对着游轮的窗外。
水苓下意识看了过去,徐谨礼拉着她的手说:“就当是让你流泪的补偿……原本也是礼物之一。”
烟花是天空溅出的灼泪,要把黑夜烫出一个个洞来,像水苓千疮百孔的心。
痛苦不可抑制地又泛上来,水苓圈住徐谨礼的脖颈,在他耳边说:“喜欢您,很喜欢很喜欢,真的……”
徐谨礼一手圈住她的腰,替她整理头发:“我知道,我知道……”
他能看出来,也能感觉到,但是他不知道水苓为什么拒绝他,本以为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我们慢慢来……”徐谨礼柔声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