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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章淡淡嗯一声, 并不看他, 俯身在饮水机前接水, 接的是凉水。
池鸦看见了,随口说:“大哥早上还是喝、喝点热的吧。”
没人理他,池鸦疑惑回头,只看见男人上楼的背影。
去餐厅准备吃饭的时候顾怀安笑眯眯地跟他说话,嫌他头发乱,抬手就给他理了理头发,还顺手捏了他的耳垂。
这动作过于亲密了,池鸦僵硬地去看顾怀章, 然而顾怀章却微垂着眼皮, 对他求救的目光置若罔闻。
吃完饭, 顾怀章拿着公文包往门口走,一面走一面吩咐张妈:“中午别做我的饭。”
张妈以为他中午是有什么商务餐,就应了, 结果就听顾怀章顿了顿,又接着道:“以后中午都不用再做我的饭。”
“啊?”张妈一下皱起眉, “这是怎么啦?大少爷你不是一直回来吃饭吗?”
张妈很忐忑地捏着围裙:“是不是,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合胃口啊……”
“没有。”顾怀章眼角余光瞥到从客卧出来的青年,沉默了一瞬, 道,“不是你的缘故。”
张妈还是很担心, 追着问他:“那是为什么忽然不要回来吃饭了呀?大少爷我做了饭给你送过去行吗?哎呀你一个人在外头吃饭又没个人陪,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要不大少爷你还是回来吃——”
“有人陪。”顾怀章淡淡道。
他重金聘请的一堆助理秘书应该不算是摆设。
然而张妈完全想错了意思, 一愣之后恍然大喜:“大少爷,你谈恋爱啦?!”
顾怀章一顿,竟然下意识去看池鸦的反应。
池鸦愣在门口,看看张妈又看向他,圆溜溜的猫眼里盛满惊讶和好奇。
事不关己的,只是单纯的惊讶和好奇。
顾怀章猝然收回视线,垂了下眼睛,抿了抿唇,转身大步走下台阶。
张妈喜滋滋地追上去:“大少爷真的谈恋爱了呀?是男孩还是女孩?认识多久啦?对方家是哪里的呀?什么时候——”
“张妈。”顾怀章顿住脚步回头,神情很淡漠,“我没有谈恋爱。”
空气倏然安静,张妈失望地望着他。
“而且——”顾怀章眼睫微动,目光在台阶上的青年脸上轻轻掠过,落在台阶底下的小草上,眼尾的弧度修长,勾住一抹无人知晓的寥落和自嘲。
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顾怀章走了,客厅门口一片寂静。
半晌,张妈才短促地笑了下,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辈子都不谈恋爱……”
池鸦小心地看她:“张妈……?”
张妈看了他一眼,眼圈儿倏地就红了,脸上还是笑着,絮絮叨叨:“我一个农村来的老婆子,连他喜欢的是男孩是女孩都不计较了,结果你看这大少爷,狠心的呦……”
她转身,要往回走,踩一抬脚就踉跄了下,池鸦赶紧扶住她,很懂事地没说话。
张妈兀自唠唠叨叨:“哪有人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呢?他一个人那么难,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什么事都自个儿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是要憋出病来的呀!”
池鸦不擅长安慰人,好难才憋出一句:“大哥心里、有数吧。”
“他有什么数,他心里能有什么数!”张妈坐到沙发上,唉声叹气,“他心里的数就是把自己变成个机器,扛着这一大家子往前走,供着先生太太那么大的开销,供着二少爷见天儿的挥霍,等到二少爷真正长大了,他就可以把自己报废了!”
涉及顾家人自己的私事,池鸦就不插嘴了,只安静听着张妈唠叨。
“你现在也算是半个顾家人啦,跟你说说这些也没什么要紧。”张妈拍拍他的手,勉强笑了下,“大少爷看着光鲜体面,进来老板出去顾总的,所有人都怕他,却没有人爱他,就连先生太太……”
张妈声音有些哽咽:“就连先生太太,也不爱他。”
池鸦怔了下,才迟钝地想起来,除了顾怀安偶尔说一句我妈又去哪儿办画展了,我爸又拍了件什么古董,这家里的另两人都从没有提起过那对他从未谋面的夫妻。
被张妈勾起思绪,曾经随便听听的豪门八卦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竹林后面被封住的那栋小楼,想起南湖没有一朵花,想起陈叔说顾家夫妻沉迷艺术对自己长子的冷落,想起陈叔潮湿着眼角,抽着烟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顾怀章恨的是谁?
是……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横竖中午两个少爷都不回来吃饭,张妈被顾怀章那句话打击得心灰意懒,难得偷了个懒,抓着池鸦倾诉欲十足。
正好昨天拍完了,今天池鸦有半天的假,于是他就坐在沙发上,听见了一段顾家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
顾家原来是a市少有的老牌大家族,起家于民国,战乱时族中子弟尽数投军报国,相继去了数十位,却只有一位活着走下了战场——那是顾怀安的曾祖父。
后来特殊时期时局动荡,顾家曾祖父携家人儿孙远走异国避祸,一去十数年。顾曾祖父盼着落叶归根,临终时毅然喝令儿孙回国,于是又两年,顾家祖父携妻带子,抱着老爷子的骨灰坛,终于再次回到了这片故土。
恰巧那时候国内春风初起,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又承先人荫蔽,顾家老爷子顺势落足a市,投身商海,要将顾家先辈的辉煌重现。
眼看顾家复兴指日可待,顾氏蒸蒸日上,谁料顾老爷子突发恶疾,没多久便驾鹤西去,只留下了儿子顾应文。
顾应文天生浪漫多情,少时又长在法国,曾在欧洲游学数载,痴爱古董绘画,视金钱如粪土,二十多岁时娶了兴趣相投的妻子,更把那浪漫的花样儿翻了十分,在各大拍卖行、书法画廊出手阔绰,对家里公司浑不上心,又被有心人勾着引着、套着骗着,短短年,竟把自己在顾氏的股份卖了个一干二净,一家三口差点被董事会和顾家那些个旁支赶到大街上去要饭。
是的,一家三口——顾怀安那时候还没出生,跟在父母跟前受罪的,就是顾家的长子顾怀章。
南湖庄园是顾家先辈的产业,顾老爷子归国后斥巨资从当时的主人手中买回,一家三代都住这里。顾应文被套走股份,在董事会失了话语权,成了无钱又无势的落魄公子,顾家那些个狼子野心的旁支觊觎这座豪宅,三天两头到南湖庄园寻衅闹事,把顾氏夫妻收藏的古董书画随手卷走不计其数。
更是在某一天夜晚一拥而入,当即就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撵出门。
顾应文是锦绣堆里养大的文弱书生,顾母正怀着像一头凶恶的小兽,冲进厨房抓起菜刀,就那样挡在惊慌失措的父母身前,拼命守护着他摇摇欲坠的家。
没人知道那是一个多惊心动魄的恐怖的夜晚,只有寥寥几个顾家年长的佣人还记得那晚救护车闪烁着红□□呼啸而至,从南湖庄园抬出去了血淋淋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