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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盒火柴来,划亮了一只,点燃了放在写字台子上的煤油灯,灯光勉勉强强地将房间照亮了。
吕西安甩了甩手,让手里的火柴熄灭,将剩下的一段火柴根朝着墙角扔过去,那里的地面上已经躺着不少烧焦了的火柴棍。他用身上睡衣的袖子擦了擦两只手上面的汗渍,随即走到窗边,用力地拉着因为生锈而卡住了的窗框。
窗户被打开了,外面的空气涌进房间,虽说和屋里一样闷热,可那股臭味却显得淡了一点。在他的房子对面是黑漆漆的圣日耳曼线铁路,而铁路通向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就是圣拉扎尔火车站。红色的信号灯在铁路的两边闪烁着,虽说还是凌晨五点,可调车场的车库里已经传来响亮的汽笛声,就像是刚刚结束冬眠的猛兽正在它们藏身的洞穴里发出的哼哼声。这些声音只在半夜十二点到凌晨四点的四个小时内稍微地平息片刻,而后就一刻也不曾停歇,迫使吕西安在七月份的酷暑当中还要紧闭门窗。
远处传来一阵比其它的汽笛都要响亮的鸣叫声,随之而来的是钢铁车轮与铁轨摩擦所产生的隆隆轰鸣。一台火车头裹挟着灰白色的烟雾飞驶而来,车头上装着的几盏探照灯像是利剑一样划破黑夜,它从吕西安的窗前一闪而过,朝着圣拉扎尔火车站的月台奔驰而去。
车头的后面拉着一列宝蓝色的车厢,这就是著名的“蓝色快车”,那些钱包里装满英镑的英国人在前一天的下午从伦敦的滑铁卢车站出发,黄昏时分抵达多佛,在那里换乘轮渡到加莱再重新登车。此刻他们正在有着弹簧床垫的铺位上安眠,在睡梦当中通过巴黎,而等到今天的黄昏时分,他们就可以在尼斯的盎格鲁大道上吹着地中海的海风散步了。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一股邪火在他的心头升起,他猛地锤了一下窗前那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头的铸铁栏杆,栏杆和墙壁的连接处掉下来了几块碎屑,显然他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住户了。
他转过身,走回房间里来。
这个房间在它刚刚建成的时候,显然还算得上是一间体面的房子,可到了如今,它已经从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妇人。当年设计师为了让房间更有格调而选择的装潢,如今老化之后更令房子显得穷酸。深绿色的墙纸还是七月王朝时代的风格,如今上面沾满了污渍以及死掉的蚊虫和跳蚤,它们吸饱的人血形成的痕迹占满了整面墙,而血迹的年份越深,形成的年份就越久。
吕西安拿起桌上装着水的玻璃瓶子,没有去拿杯子,而是径直朝着自己的嘴里倒进去了半瓶泛着铁锈味道的水。他将沾上了水的睡衣从上身扯了下来,扔到床上。那填充着麦秸的床垫中央深深地陷了下去,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弹起来。
房间的一角放着一个水盆,盆边放着一罐清水,公寓的门房兼营送水的生意,一罐水只要五个苏,可吕西安依旧每两天才愿意花这样的一笔钱。水盆里还剩下一层薄薄的水,好似沙漠里行将干涸的泉眼。
他拿起地上的罐子,像是侍酒在往杯子里倒着最上等的波尔多葡萄酒一般,小心翼翼地往水盆里又加上了些水,他用这些水洗了脸,而后开始刮起胡子来。
吕西安用来刮胡子的镜子,是一面几寸大小的小玻璃片,甚至不足以映照出他的整张脸,他只能够不时地随着刮胡刀所在的位置而调整面部的角度。镜子上有着一道几乎贯穿整个镜面的裂纹,将他的脸分成两半,可即便在这样的劣质镜子里,依旧可以看得出镜外的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庞。